第370章 铁冠先生之死

“铁冠先生，苏、苏颋呢？”元御风摇着高冠吾问。

元御风带领援兵赶来，场中唯一还留有一口气的，就是这高冠吾了。苏颋与柳正谊、吴指南俱已不知去向。

高冠吾费力地睁开眼，看了一眼元御风，摇了一下头，气息微弱：“他们，向，西南，走了。”

元御风焦急地盯着高冠吾的嘴唇，生怕错听了答案：“走多久了？”

高冠吾的目光发直，回答有些迟钝：“有……有一会儿了。”

元御风闻言就要离去，但手臂被高冠吾一把抓住：“你给我捎一句话给不危。”

高冠吾所说的“不危”，是指他的儿子高尚，“不危”是高尚的表字。高尚立志读书，笃于所学，为高冠吾平日引为自豪的“此吾家千里驹也”。

元御风看着高冠吾流血的七孔，知这位平日眼高于顶的铁冠先生向不求人，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破例了。

元御风重重地点一点头，说：“你说。我一定捎给高尚。”

高冠吾深深吸一口气，昂头向天，缓缓说：“无论你杀不杀得了苏尚书，都告诉不危：带上我家家乘谱谍，与母亲去幽州雍奴投奔他叔叔。”

高冠吾有族弟，时在幽州雍奴作营生。

元御风闻言，心中一凛：铁冠子铁冠先生高冠吾武功高明，玄机如海。他如此说，表面上说是“无论你杀不杀得了苏尚书”，其实是暗示这次杀苏尚书很可能杀不成了。而杀苏不成，“解剑山庄”自然分崩离析，作树倒猢狲散。高冠吾如此临终托言，那是为高尚预作逃难之谋了。

高冠吾又深深吸一口气，道：“你告诉不危：二十年里，不要出头露面。二十年后，如掌握雄兵百万，始可图为我高家报仇复国之事。否则，不是我子孙！”

元御风闻言，心下一叹：以流窜之身逃亡之命，二十年间崛起于众人之上，掌握雄兵百万，岂非痴人说梦？若掌握雄兵百万，不是亲王之身，也是封王封侯的朝廷将帅了。以朝廷恩眷之深，等若与李唐天下悲欢一体休戚与共了，还会再举事生反？高冠吾此语，若不是临死神志不清，狂臆妄想谵言梦呓，便是遗命爱子，要他此生打消为他复仇之念，以全性命于此生，为高家作香火之传了。

高冠吾见元卸风沉默不语，拿一双白多黑少眼直直地瞪着元御风：“怎么，光霁，你不想传达此话？”

光霁是元御风的本名。元御风，在“解剑山庄”皇族五姓中的元家堂房中，排行为六，曾以元六出名。本名按其谱行“光宗耀祖”中“光”字辈而取的“光霁”，所知甚少。因他自幼即习轻升之术，轻功天禀极高，“御风元六”渐成了元御风，本名由此而湮没无闻了。

高冠吾在此时此刻，此种状况下，重唤元御风本名，显然，他把他欲转达的话，看得至为重要，希望元御风能助他实现这份临终遗命的心愿。

元御风望着高冠吾高挺的鼻梁，白森森的眼光，苍白冷漠的脸孔，只觉这铁冠子的神情，似含有深沉如天的玄机，只觉他似是洞悉了命运的一切，并代天宣示着神谕，令人无法违背。

元御风不由重重地点了下头，郑重答道：“先生放心。元某但教有三寸气在，一定一字不差地向不危世兄转达先生之言！”

元御风此诺一出，高冠吾整个身子一震，呆了一呆，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来。

这口长长的气吐毕，高冠吾的头一低，头上的铁冠扑地坠下，跌落尘土之中。元御风只觉高冠吾的身子在铁冠跌落时似是一挣一缩，陡缩小了些许尺寸，身体扁平地贴在墙上，如一张皮纸画的笔墨黯淡的画，脸色蜡黄干涩，那张开靠在墙上的手臂，如一根柴禾一样，直直地摊开，干瘦，枯槁，冷漠，索然。

元御风在心中浩叹一声：

从此，在江湖上，“解剑山庄”的高手中再也没有铁冠子铁冠先生高冠吾这个名字了。青羊宫道友的眼中，从此少了这个负手昂头的青袍高冠的道人徘徊于月下长廓的阴影里，负着的手掐着长长的指甲掐算一切的背影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因着铁冠子高冠吾之死，元御风忽兴起一阵悲凉的凄然之意。

随着这凄然之思，元御风忽然兴起一种退意，从王图霸业中全身而退的退意。在他心中一个声音说，回去吧，回到青城去幽栖，作那雪翎之鹤，宿月松下，清唳九天。

但这意绪，转瞬即逝。

当外面传来援助而来的“解剑山庄”高手请示追击去向时，元御风的声音已转为冷冷的坚定了：

“西南方向，追。”

元家血统的高贵与自负，鲜卑人嗜杀好战的民族血性，在他的血液中又复活了。

元御风只觉自己的声音那样清冷，森然，如一柄青光游离不定于月华中的名剑。

这声音中竟含了如此重的杀气！以致这杀气重得连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他刚才还想退出厮杀争霸之局，欲回青城作那幽栖林下的修真之士呢！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知道自己也无法退出了。

――因为，元行雨已死。

他皇姓元家族中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四海游龙”元行雨已死，死在杀苏之役中，其遗体，就立在他面前，数尺之远之地。

元行雨的棍术，与他的荆楚长剑之技，一脉相承。元行雨虽为晚辈，由于年纪相近，他们叔侄，还曾切磋过棍术武学！

但现在，元行雨已为家族复国之举，以身相殉了。

为了元行雨，他也无法放弃，无法后退了！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但逆水行舟，若进，还有成功之机，若退，便只有舟翻人亡，粉身碎骨了！

若因自己一人退缩而大事被毁，令家族遭灭顶之灾，这种虽九死而莫赎的悔恨愧疚，将像毒蚕噬心一样，从此将夜夜蚕食良知。那种痛苦，更甚于粉身碎骨之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一入江湖，一切，已由不得自己作主了！

随元御风一声令下，外面众人奔跑声、振衣飞行声顿起，向西南方向追去。

元御风深深看了一眼族侄元行雨与铁冠先生铁冠子高冠吾的遗体，心中猛地一颤，一咬牙，向外奔出。

――他必须带大家追上柳正谊、吴指南与苏颋，除去这干“解剑山庄”称王蜀中的最大障碍。

唯有“解剑山庄”皇族五姓称王蜀中，才有他元家的复国之机！

而若教宇文氏、陈氏与萧氏家族把苏颋杀掉，建此大功，日后蜀中王国论功行赏裂土封侯，他元氏一族，便所得有限了！若所得有限，在五姓皇族中势力势必不振。如此下去，将沦为五姓皇族中势力最弱皇族。有朝一日五姓皇族生吞并之事，谁势力最弱，谁势必成为头一个被吞并者。

为了家族百年大计，他元御风也要必杀苏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