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湘西奇术

“禹爷一直守在山岩旁等黄牛现身，等得久了，禹爷就变成了那个‘黑人’。人们为了答谢禹王爷与神牛，便在这黄牛滩上九龙山下建了这黄牛庙。后来船家上下黄牛滩时，都来庙时烧香许神还愿，求禹王爷与神牛保佑过三峡平安。因此，这黄牛庙里，正殿便是禹王殿。”

一个老船工见问，详为答道。

这时，金难挡与燕影子也回到了苏无名身边。

苏无名问：“张长史如何了？”

燕影子说：“‘毒罗刹’温凉玉为治春姑娘所中的毒，在沔州收购了几条作为药引子的蕲蛇。其中一条蛇不知怎的溜了出来，把张长史给咬了一下。幸而发觉得早，‘毒罗刹’解药给的及时，已没事了。”

“‘毒罗刹’温凉玉给的解药？”苏无名眉头一跳，问。

“是。因为这毒蛇咬伤，除了‘毒罗刹’温凉玉，无人能治。只好用她给的解药。”这回是金难挡接言。

苏无名在心里不由轻轻地呻吟一声：这“毒罗刹”温凉玉，太诡计百出了。好不容易想到对付她的良策，她又生了变化，留下了后手。这一局棋又被她占了先手。唉，但愿，她这一次只是出于好意而已！

白衣公子“李十三”看到苏无名脸色一暗，目中掠过一道阴影，知道这“毒罗刹”又在闹鬼了，且使“妙算神捕”也为之犯愁了，不由心里暗道：这“毒罗刹”温凉玉可真厉害，竟让人称“妙算”的苏无名也束手无策。苏无名既要对付温凉玉，就无暇顾及“十二郎”这头了。

白衣公子想到这儿，暗中为“十二郎”松了一口气。

这时，苏无名看着两个人下船，嘴里轻轻发出“咦”的一声。

白衣公子望向被苏无名注意之人，见右边一人是个六七十岁老者，貌不惊人，羸弱枯瘦，走路时带着咳嗽，似是一场大风就可把他从船板上吹下江去。在老者后左边挨着一个似是渔家后生的青年后生，身高不满六尺，容貌平凡，身体单薄，在老人后面亦步亦趋而行，并无什么异样。

异样的应是在渔家后生后紧随而行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太阳穴高隆，脸皮蜡黄，倒八字眉下一双异常锐亮的鹰目，配上鹰鼻奸寒，一脸阴鸷之相。这两人俱是皂罗大氅，腰缠兵器，只看其行步，鹤行似闲，虎行似病，不沉不浮，一身修为已到顶儿拔尖的高手之境。

而这两人，竟是神情紧张地注视着渔家后生，生怕他趁两人一失神间，一下吞吃了前面的羸弱老者。

这老者是什么身份，竟令这两人如此小心地侍卫？这两人后面，跟着一个人也是异相怪人：红发红须，满脸红光，秃顶圆额，身材高大威猛，却是个驼背。

见到这老者，燕影子不由为之动容，低声道：“‘铁背驼龙’唐甲？”

“铁背驼龙”唐甲是蜀中暗器世家“暗唐”唐大嫂唐门中的高手。

现在这技出“暗唐”的唐十戒在船上，而船上又出现了唐甲这样的人物，难怪燕影子动容。

苏无名摇了一下头，说：“你仔细看看，这是我们公门海捕文书通缉的杀人犯唐甲么？”

燕影子细加端详，嗯了一声，说：“这人长了个肉鼻子，环眼暗金色，下巴前突兜超，法令纹上右边多出一颗带毛黑痣，一口牙齿竟是如此不平而黄黑，似是长期吃槟榔引起的。如此说来，这人应是楚人而不是蜀人了。”

苏无名颔首道：“正是。这人是楚人，名叫楚凤山。也是天生驼背，武功高强，是洞庭湖上‘排教’的外三堂总管，外号人称‘锋将’，为武林中三大悍将之一。不知为了什么，他竟也出现在这条船上！”

金难挡指着黄牛滩上奇景，手指也有些发抖了：“先生，你看！”

苏无名淡淡说：“湘西赶尸，还没看到过吗？”

白衣公子“李十三”向滩上望去，见滩上竖着十七八块白木板，木板朝阳而立，每块木板背后立着一具尸体，每具尸体头戴高筒毡帽，额上压着几张画着符的黄纸，脸上则盖着被称为“定魂符”的黄表符纸，使脸不为人们所见，每个尸体的脚上都由草绳捆着相连。在十八块白木板外，有一个身穿八卦道袍的赶尸法师，脸色青灰，目吐暗火，手执铜锣，背负桃木法剑。

法师背后后有一根竹竿，上面白布上书有三个字：“辰州言”。

原来辰州赶尸人分三派。司空、诸葛、言。司空一派都是跳大神的端公。诸葛一族却是正宗的天师道龙虎正一派精于奇门遁甲之术的道士。言家则是武林中江湖上的僵尸门。

湘西沅陵、泸溪、辰溪、叙浦四县之司空、诸葛、言家三派赶尸，是历代相传的。

白衣公子“李十三”依旧神情从容，但左右两个绮年花容的丽人已花容失色了。

一个娇小玲珑的丽人脸色变得雪白，偎依着白衣公子“李十三”：“公子，这里，怎会有、有尸体？”

白衣公子“李十三”道：“因为船走三峡，船上人都要下来祭庙。尸体是有鬼魂的，鬼魂是进不得庙门的，进则会被神道所拘，伤了魂魄，残了尸体，就无法被赶尸回乡了。本来赶尸是昼伏夜行的。但三峡上情形特殊，船行要依船家规矩。只好给撂下了。赶尸之尸体是例不能见阳光的，因而这些尸体都藏在木板背后，以避阳光。”

另一个身材丰美的丽人咬着嘴唇轻轻道：“赶尸？人死了，收殓入棺用车马船运送不好吗？为何要这样赶尸体走路，一路吓人？”

“李十三”说：“这赶尸只有湘西特有。因为只有湘西人会赶尸。其起源则是当地地方贫瘠，穷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山区作苦营生，或作小贩，或采药、狩猎为生。那些地方多为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穷山恶水，险恶之极。那种地方除当地苗子（苗人）外，外人是很少去的。去的人十有五六会命丧毒瘴与恶疾。我们汉人重叶落归根，人死千里，也要归葬故土，与祖先合葬。因此必须运尸还乡。但这些死在异乡的人都是穷人，若入殓用车船单独运回，千里之遥，费用巨大。非穷人所可办到的。于是便有了这‘赶尸’一行。三五个、十几二十个尸体，都可托一二人赶回。要说这赶尸一行，也极辛苦，昼伏夜行，千百里路，若非天气作祟，不得息脚。还得遇村绕村而行，一路敲锣以叫路人回避，以免惊吓路人居民，或被沿途猫、狗、鸡叫，惊炸尸体。若炸了尸，这赶尸之人被僵尸咬死不说，赶尸之人的家族还会被还魂僵尸扰得全族不宁，都会得恶疾、瘟疫而死。因此，这赶尸法师要法力高强。以高深法术禁制得住尸体鬼魂。若赶尸在外，赶尸人之家族，都要日夜为其禳祈，求诸天诸神相助平安。”

燕影子听“李十三”说得头头是道，冷笑一声道：“听公子说得这般详尽，敢情也是赶尸的出身？”

白衣公子“李十三”微笑道：“在下只是听故老传言如此。若要赶尸，也要赶如阁下这般轻功卓绝的，好一日千里地往回赶，免得路上耽搁误事。”

燕影子见“李十三”把自己比作尸体，眉头一皱，要有所发作，却听苏无名轻咳一声，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与尸体打交道，何足为惧？我公门中仵作一行，日日与尸体打交道。我公门中大红衣刽子手，天天行刑杀人，断人心魂。刽子手老楚，不知杀了多少人，若有鬼魂诅咒，也不知被咒了多少回了，但还不是活得龙欢虎跳的？前年还收了第三房小妾呢。”

苏无名说至此，望向那丰美丽人：“如我所料不差，你该不是我汉人。”

那丰美丽人低头敛衽为礼，轻声道：“秀秀本白衣人。”她又指指另一个身材娇小的丽人，“她姓向，名叫瑞丽，小名丽丽，却是武陵人。”

原来唐时在云南有白衣族人，在两湖则有武陵、长沙、巴等少数民族部落，当时被称作白衣蛮、武陵蛮、长沙蛮、巴蛮，被当作蛮人。蛮人、与飞头僚、乌武僚等僚人、俚人，都是少数民族，分西原蛮、黄峒蛮、金齿蛮、芒蛮等及东谢蛮、南谢蛮、西赵蛮。他们风俗服饰，与汉人有异。其中武陵蛮与廪君巴蛮的后裔，分冉、向、田氏等大姓，势力颇强。这秀秀显然是读过书的，知道汉人心思，不肯自诬、自轻身份，避“蛮”字不用，而称自己为“白衣人”，称丽丽为“武陵人”。

萧默契打量了一下娇小玲珑的丽人那个姓向的，见她低垂螓首，露出雪白的颈项，绿鬓轻拂，宛若天仙，小由心下一痛，生出一股痛爱之情。但旋即想到人家是名花有主，强抑心中思慕，向白衣公子“李十三”仰天打个哈哈，道：“李公子真好福气，把人家武陵桃花源中人也请出来了。”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燕影子乘机报复白衣公子，以陶渊明文章作为说由，“想人家在桃源世界里何等安逸自得？偏被拉进这滚滚红尘，滔滔江湖，受那出没风浪、生死不测之罪。也不知这人安的是什么心？还要让这等俊俊俏俏的美人儿受那白日见鬼的惊吓！”

这“湘西赶尸”，在燕影子嘴里，尸体竟成了鬼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