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白衣公子的舞剑劫

苏无名危襟正坐在船舱内椅子里。

那个自称“蜀中士子李十三”的白衣公子，与他对面而坐。

两人中间放着一副棋枰，两人正进行手谈。

苏无名拈着一枚黑子看着棋局颔首道：“公子慧人。这棋由‘金井栏’而生出‘莲花角’，又以‘双飞燕’应我‘星’位，复与我在上方棋上‘扭十字’，可谓着着用心啊。”

白衣公子“李十三”答道：“在前辈高人面前，哪容小生立足之地？先生‘镇神头’‘九五镇’、‘倒垂莲’等，着着都是高招。‘大压梁’下妙手不断，我都有些招架不过来了。”

苏无名微笑道：“公子何必过谦。棋分九品，‘守拙’、‘若愚’，固不是你我，便‘斗力’、‘小巧’也不是你我境界。我们棋力相当，在九品中处于这四五品之间，正宜‘用智’、‘通幽’也。至于‘具体’以上的三品上等棋境，‘入神’、‘坐照’，可望而不可求矣。想来，那当是王积薪辈的大师境界了。”

白衣公子“李十三”笑道：“先生不卑不亢，不为这木野狐所惑，真是人中万不见一的达人智者。

苏无名说：“棋之一道，文人对弈，称作‘手谈’，由此可以知对方之心意品格学养，勾心斗角，妙读心解，相知默契，莫逆于心。知己知音，在棋中可以一加体验。棋又最让人消磨时间，忘忧消虑，息去外界种种名利富贵之念，故又叫‘坐隐’、‘忘忧’。因这木棋盘诱人恋恋不舍，媚惑如狐，被称作‘木野狐’。智者达者，不以物喜，不以身忧，形势格禁，顺乎自然，以行己志，以伸己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远灾避祸，曳尾涂中，何必必隐于林、市、朝中？”

白衣公子“李十三”鼓掌道：“先生一言，令李某胜读十年书矣。”

苏无名笑望着白衣公子“李十三”：“公子生长蜀中，能为我一说蜀中人物吗？”

白衣公子道：“蜀中人物，在官首推剑南道益州长史苏相公，在士则推‘赵蕤术数、李白文章’。在道则推青羊宫青羊道长，神通广大。若数以往人物，远则有出生剑阁的名相魏征，近则有以诗文政略立命于朝廷的伯玉先生陈子昂。”

苏无名闻言道：“苏相公因禁恶钱，得罪巨室豪族高官王公，因推荐萧隐之所累，由宰相降为礼部尚书，并被外派到蜀中当剑南道都督益州长史。他是‘燕许大手笔’中的小许国公，自然是个人物。青羊道人，神通广大，三教九流，甚至吐蕃南诏西域各系人马，都对他优加敬仰，自是有其独特之处。据说他剑丹术已成，已成‘地仙’，有知过去未来之能。若得方便，倒要好好会会他。魏相贤相，早成公论，略过不说。陈子昂超迈绝俗，一代人杰，恨其为段简所害。这笔公案，还未了结。令我思来，犹觉惭愧身上这身公服。”

白衣公子“李十三”道：“伯玉先生被段简狗官害死，这段冤仇，定会得报的。当年，郭元振以官侠之身，颁下‘英雄帖’捉拿段简，据某所知，侠道的英雄好汉，一直在追查此事。那段简狗贼，他能藏得了一时，还能藏得了一世？善恶到头总须报。”

白衣公子说至此，一顿道：“据我所知，四大名捕中，也有两人在锲而不舍地暗中追查凶害陈拾遗的凶手。苏先生，我说的不错吧？”

苏无名闻言，目光注向白衣公子：“公子所知真多。——让我想起那李白来。”

白衣公子问：“先生怎的由我而想到李白了？愿闻其详。”

苏无名说：“公子是蜀中士子，又长得一表人才，且名‘李十三’，这显然是按排行称呼了。那李白排行十二，若按排行称，也可称之为‘李十二’。李十二，李十三，让人不作联想也难。”

白衣公子哑然失笑，道：“先生若这样说，就差矣。想我蜀中，姓李的有千百家之多，依排行而名，这叫李十二李十三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彼李十二与此李十三，五百年前也许是一家，但若以排行而论亲，可就大谬不然了。”

苏无名说：“如此说来，公子对这李白是既一无关系，也一无所知了？”

白衣公子说：“这也不是。在下这李十三与他这李十二虽不是兄弟之交，但对他之事，也曾听说过一二。”

苏无名说：“你不妨说说看。”

白衣公子说：“为免小子重复。先生可说说你所知的李白。”

“我听说这李白，是绵州昌明人，所居处建有寺院叫陇西院。听说那附近有个蛮婆渡，李白母亲在此浣纱，有一天一尾金色鲤鱼跃入竹篮中，携回烹食，后感而有孕，生下了李白。生李白时，梦见太白金星入怀投胎，因而为李白取名字为白与太白，小名长庚。听人们传言，这李白，是天上仙人谪世。”

苏无名说至此，一笑道：“想这李白定是聪慧过人，小时是个神童。”

白衣公子诧道：“你怎知道？”

苏无名说：“若不如此，怎会被人当作是谪仙下凡？”

白衣公子问：“你对李白还知道什么？”

苏无名说：“李白小时不知怎的，对当官吏感了兴趣，曾应聘作过县里小吏。随县官去办事，但常显得比县官有见识。传说有两件事说李白。一是李白牵牛从县官后院经过，县官妻子怒李白对自己不加理睬，要责怪李白，李白以四句诗答谢站在楼上的县官妻，息了县官妻子之怒。那四句诗是：素面倚栏钩，娇声出外头。若非是织女，何得问牵牛？”

白衣公子说：“这四句诗，表面是奉承县官妻子美貌如天上织女，暗地里讥嘲她多管闲事。答得自然无痕，允称高明。”

苏无名说：“还有一次，县官与少年李白同行，见有女子溺水而亡。县官作诗为‘二八女多娇’云尔，李白矫正作诗道：‘绿鬓随波散，红颜逐浪无。因何逢伍相，应是想秋胡。’那县官作诗多臆想之辞，李白作诗则因景而赋，加以常情，显得合理。但这些，恐不是李白本作，只是乡人仰羡李白诗才，把这传说附会在李白身上。因为这首诗，也较为平浅。”

白衣公子说：“想不到先生对李白之事，了解得还真不少。”

苏无名说：“我还知道李白有一妹叫李月圆，李月圆有一女伴叫张雪娥，她们所居之楼叫粉竹楼。据说这粉竹楼，本来生的竹子是青的，因两人常把废弃的胭脂水倒在竹丛，使竹子竟变成粉色的了，因而称粉竹楼。”

两人言谈之间，落子如行云流水，或大飞，或尖对，或飞枷，或盘渡，引征，倒扑，穿象眼，胀牯牛，金鸡独立，滚打包收，在棋局上各呈机心，风云变幻，虚实互生，围与反围，或连或断，或冲或挡，短兵相接，龙争虎跃，设劫应劫，斗个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苏无名说到“李月圆”时，把目光凝向白衣公子，白衣公子夷然相对，下了一子。

这一子一下，先挑起了劫材。

这是棋中的长生劫中的一种——“舞剑劫”！

舞剑劫，连环往复，如对局双方互不相让，一般作为和棋处理。

“好！好一招‘舞剑劫’！”苏无名叹道，正要应子，却听船头船夫齐声叫道：

“到黄牛啦，船上凡生脚的，都上岸祭庙！有祭庙心不诚者，船行峡中有事，将扔下水喂大王八！”

——原来，船在不知不觉中到黄牛庙了。

过灯影峡进黄牛峡。由黄牛滩黄牛庙向上，便进入三峡的险处了。黄牛峡，黄牛滩，九龙山麓黄牛庙。民谣传道：“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说是就是因这黄牛峡水急滩险，江流呈“之”字形。船行数天还可看到这黄牛峡的黄牛山，仿佛盘旋在黄牛山下不曾离去一样。

这黄牛庙相传为春秋时为纪念神牛助大禹开峡成功而建，据说三国时诸葛亮还曾专门修建过此庙。庙也称黄牛祠。上水行舟，要过三峡，风险更甚于下水时，三峡中险绝之处“大水畏泄，小水畏新”的泄滩、新滩（俗名青滩）及被称为“鬼门关”的崆岭滩，都在黄牛峡前面等着。船家必在这黄牛庙祭庙始敢前行。

萧默契与苏无名、白衣公子“李十三”及其他身旁左拥右簇的两个风鬟衣香的丽人，站在船头，看众人由跳板上岸。

萧默契环顾四周，问：“为什么这道峡叫黄牛峡呢？黄牛在哪里？”

“黄牛峡以南岸黄牛山得名。黄牛山又名黄牛岩。岩上有一块黑色如人形的石头，人称‘黑人’。离‘黑人’不远处，诺，就在那里，有一块黄色的石头，像不像头牛？这就是‘黄牛’。这二者合称‘黑人牵黄牛’。相传当年大禹爷治水来到三峡，一些天下星宿也下凡相助。禹王爷领人凿通了夔门，劈开了巫山，打穿了崆岭又遇到了一座大山，一时凿不开，洪水漫起。土星土金牛见状，现出真身化为一头巨大的土黄色神牛，犄角所至山崩地裂，碎石横飞，终于打出一个大峡谷来，使洪水一泻而出。这便是黄牛峡、黄牛滩来历。当时人们赶来答谢神牛。神牛因禹王爷在此，不敢居功，跃上山岩‘土遁’而去，大禹爷紧步追赶未能追上，岩上只留下黄牛的影子。这便是这‘黄牛’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