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到马车前刚站定，立刻有人喝了一句“跪下！”海亭的腿腕处立即就被人踹了一脚，不由自主跪在沙地里，右膝盖似乎碰到块卵石，钻心的疼。
“你就是那个许满堂家的小子？”车里传出苍老而有力的声音，好老松树剥皮般的脆快，声音顿了顿，似乎是抽了一口烟，
“我——”海亭刚开了个口，立马有人喝道：“你知不知道在跟谁在说话！在大老爷面前你敢自称我？大老爷问你该怎么回答？”同时他的背上被人狠踹了一脚，顿时向前扑倒在马车前的沙地上，当门牙磕破了嘴唇，和着满嘴的沙子，腥甜干涩，同时胸膛里也痛了一下，气都喘得不太顺畅了。
只听马车里的杜大善人的声音又响起来：“无妨，都是南疃北庄的乡里人，没必要太过较真了，想当年你爹的名字还是我爹给起的，如今也算应了当时的心愿，你们家数代单传，到如今也算是改了门面。”
“还不赶紧谢谢太老爷！”许海亭的肋间又挨了一脚，他感觉自己耳中传来一声轻微的枯枝断裂的声音，痛得他叫出声来，象个虾米一样弓起身蜷在沙地上，嘴中却忙不迭地用变调的声音说：“谢谢太老爷。”
马车里的杜大善人发出一声嗯的鼻音后接着说：“你爹有癔症，时好时坏，但却是你们几个小崽子比不了的，他虽然整日里糊里糊涂，却从没有办过糊涂事儿！头几年你们小的时候，家里日子苦得很，你爹曾来商量我，要将那两亩山地卖于我，那地，是你们祖上传下来的，一代又一代，不容易，那是你们老许家的命啊！
我杜某人怎能做出那等谋人性命之事？但是我仁义不代表别人也能象我这般，要万一有人趁人之危谋夺你家里的祖产，可让你一家人如何再活下去？
于是我放出话去：不论是谁，胆敢谋夺满堂那二亩山地就是同我杜某人过不去！这才保住了你们家那二亩山地，才能让你们一家人能有些许收成，不至于冻饿而死！
而且这么多年来，他虽然没有为我做过工，但我杜某人却是对他帮扶有加，不管春秋冬夏，他在我地里剜野菜，搞那些飞禽走兽，我从来都没有去撵过他，甚至吩咐下边的不要为难他，他一个那样的人要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啊！
及到你们兄弟几个慢慢长大，在我这里做工，我从来都是很优待的，不管你们有多大，干活多少，我都是按足劳力给佣的，生怕你们吃亏，穷孩子命苦，而我杜某人便是这个性子，看不得别人受的苦。”
“还不赶紧谢谢大老爷！”海亭的另一边肋上也被狠踹了一脚，他又感觉得耳边又传来枯枝断裂的声音，他痛得缩的更紧了，象穿山甲一样蜷成一个球，但他没有穿山甲那年结实的鳞片，他咬着牙呲着凉气，喉咙里发出含浑不清的谢谢大老爷，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但是！”杜大善人的语气变得有些冷峻，“今日白间的事儿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日间琢磨了一天，始终琢磨不出你为什么要闹那么一出？难道说是嫌我杜某人对你们不起？还是说我杜某人人善可欺？”
“说！”脸上又挨了一脚，顿时海亭的脸整个都木了，只感觉得满眼的金星乱冒，一股热流顺着腮流了下来，头一炸一炸的痛，耳边传来一阵蝉鸣声，一只脚踩在他一边的脸上死命的碾，那千层底的布鞋碾在脸上一点知觉都没有，但他的心里却很疼，他左边的脸已经陷进砂子里，砂粒进入耳中，进入眼里硌得眼睛生痛，他感觉自己现在不如一条狗，狗被打急了会咬人，他不敢咬，狗挨打时会跑，他更不敢跑，他心里想，挨着吧，挨着吧，挨过这顿打就好了，他们总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要了自已的命。
耳边隐约间传来杜大善人的声音，“我杜某人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否则也不用把你自个儿找出来跟你晓之以理，只须一根麻绳把你们兄弟四个捆了，随便安上一个拳匪的名头送到县上，那可是斩立绝的大罪啊！
但是！我相信在我周边十里八乡之内，绝对不可能出现此等不法之徒的存在！象你这样的也是一时糊涂才做下这等猪狗不如的错事！”
话到此处，他的声音忽然温柔了许多，“你们年纪都不是很大，可以说是在我杜某人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我杜某人托大，长你们一辈，待你们如子侄一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可知你错了？”
脸上的脚终于挪走了，两只手伸进许海亭的腋下把他拎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已经散了架了，如同一块烂肉被别人拎在手中，脑后的辫子乱糟糟的，象他本人的头一样无力的垂在胸前，拖在沙地上，鼻子里，嘴里不停向外流着血，顺着辫子流到沙地上渗进沙子里，
脑后辫子猛然间收紧，头皮发紧，他的头仰起来，他费劲想睁开眼看，但眼皮似乎有千斤重，脸上传来一阵麻木，耳中传来啪啪声，似乎有人在抽自己耳光，那人边抽边问自己：“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杜大善人的话好象有魔力一样，传入耳中的声音已经变得断断续续，有时极远要凝神细听，有时却象黄钟大吕一样在耳边轰鸣不止，
“既然知道错了，那一定要改！我杜某人也不是赶尽杀绝之人，也受不了那些个血腥暴力的场面，但这事一定要略施惩戒，这样吧，事情既然是你一个人惹出来的，有句老话说得好：祸不及家人！那就惩罚你自己好了，日间你不是跟那个掖县鬼子讲究着要去闯关东来着吗？那就去闯吧！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有好处，不要总是在腚跟底下转转，能有什么出息？走吧！走吧！”
杜大善人摆了摆手，在一个人的搀扶下进了车里，立刻有人吆喝马车转了方向，那两个打着灯笼的人立刻快步上前，左右站着的人也分两旁护着马车，一行人车轮滚滚地向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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