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意外

这“噙香堂”不过是间两层的小铺子，做些家常炒菜并糕点的，不过生意火爆，楼下已然是坐满了人，那掌柜的见是令壬，忙引着上了二楼的厢间，陈设古朴雅致，倒与楼下好个不同。令壬说了几个菜名，那掌柜就满脸堆笑地退下。听他说道：“这掌柜原是南上来的，做的好一手精致糕点，不过半年余就成了温陵城里王公贵戚宴饮承所，我来了几次，果觉菜肴色相妙绝，味道奇致。适才点的皆是他们的招牌，姑娘若是喜欢，往后我可常带给姑娘。”

我笑道：“将军这可是折煞我了，哪有单带给我的道理，太夫人、太太才是将军第一念及的，如今将军如此说，不过于我面前做个人情，小岚还是不受的好。”

令壬笑回道：“姑娘一口伶牙俐齿，倒真有几分口齿噙香的妙处。”正说话间就有一伙计低头开门进来，对着令壬说道：“令将军安，这是咱家掌柜孝敬将军的好酒，说是将军日日不辞辛劳，全城百姓无不感恩戴德的，还望将军笑纳。”

令壬对那伙计说道：“都是在下本职所在，这酒钱还是该付了的，你也辛苦送了上来，不若你也喝一盅，解解奔波的乏。”

那伙计自然百般推脱，口里早有千百个“使不得”说尽了，可令壬执意要他喝，他无法，只得倒了一小盏，我二人都看着他，只见他忽而将酒杯一掷，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来直扑向令壬。我受了一惊，不曾想有这番变故，连忙躲至一角。那杀手显然身手不轻，在令壬面前也不逊色，打斗好几回合后他二人都负了伤，那杀手眼见处了下风，便立马撒了把呛人的粉下楼去了。

令壬忙出厢间，看那杀手早已奔到街市上了，他转身对我说道：“姑娘现在此处不要走动，我命人封了城门追查，不多时便回来，还请姑娘先用了晚膳吧。”还不等我说话他就夺门而出。

过了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来，虽说厮杀之景我在大海里见惯了的，但在人世之中刀剑相交的倒是首次见到。不过多时就有自称掌柜的送上菜来，又忙不迭赔罪，可我哪里还有心思进食，看着那些玲珑的菜肴竟一丝胃口也无，心下里还是想等着令壬回来一道享用才好。正胡思着，突然感觉厢间里有股异香，这味道先时也有，不过不似现今这般浓郁，便想着是房内花草之气，可是这味道突然强烈起来，熏得我头晕眼花，渐渐不省，我这才恍然有诈，急匆匆站起来，可是双腿早已酥骨一般，支持不住，直瘫倒在地上。

细细追溯起来，这件事并不费解，令壬如今身担重职，且不是那趋炎附势的人物，朝廷内自然树敌不少，但如今西藩王那不稳，故大概率是贾翎派的死士。他们混入难民之中躲过猜疑，晚间相邻的厢间中也是他们的人，隐秘地戳个孔吹过迷香来，若是那杀手失败了也可先引了令壬出去，再拿我做人质。

如今我和那一行人在一破庙中躲雨，也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了，自我醒来只听得雷电交加，暴雨如注，破庙本就残败，更有寒气相侵之感。我今日本计划借着出游和令壬亲近些，不曾想反落得如此田地，慨叹之际也思虑着逃脱的计策。

令壬命人关了城门，所以我们必然还在城内，想那些死士也知道不多时必要被令壬找到的，故轮班站岗放哨，稍有人马走动就全员警戒起来。若是我使出法术，便是逃脱了，现今雨这样大，加上反噬的头晕，顺利找到令府也不大可能，况也不好和令壬解释。不妨等着令壬，再看届时光景，这样想通了我也就放松起来，只是全身被捆着勒得生疼，免不得左右挪动缓解。

就看到刚刚换了岗下来的一个黑衣士兵走近我对我说道：“安分点，好生在这呆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我对他说道：“这位大哥，我不过是一个令府的采买丫头，便是死了也无人在意的，你们费心捆了我也无用，我又逃不出你们手中，何不松了这绳子，让我活动些。”

那人答了：“是否有人在意你不用你告诉我们，倘若那令壬果真不在意，把你劫了回去服侍我也好，方才没仔细，如今却看到是个可人，方才听你声音，早把我酥了半身，不如先享用享用你。”

我听了便大觉不妙，看他将捆我的绳子解了，只留手脚缚住，接着就动手解起我的外衣来，我不得不死命挣扎，还是难免露出了白花花的膀子，心想若再由着他，清白怕是保不住，令壬尚未赶到，只能施展法术从他身后变出一团黑气来凝成一个人形一边捂住他的嘴一边将他头一拧，无声息就结果了他。立刻又消散了那黑气，我看着面前的尸体，胸腔中一阵恶心。

正准备强撑着力气将衣服复位，忽然听得风雨里有马行之声，就知是令壬寻了这里，全身心都放松下来，但是那迷香的遗力和法术反噬后的眩晕一下子涌现出来，我支持不住，又晕了过去。

仿佛在梦中，听见刀剑的拼杀，令壬的呼喊，还有人倒下的声音，之后还是冰冷的雨滴弄醒了我，我睁开眼，就看到令壬在我身前，我们正在他的马上，我张口，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脑袋昏沉，他见我醒了，向我说道：“别怕，睡吧，我们马上就到令府了。”

在他身边，我是放心的，就任由沉重的眼皮子压了下来，好半晌之后我稍稍回转了些，就问道：“将军可受伤了？那些人都死了么？”但是他只是重复着“别怕，睡吧。”雨水打湿了衣裳，我浑身都冰冷难受，马匹上的颠簸直教我头重脚轻，忍耐多时这一切才终于结束，看到令府门前的两个石狮子，我总算扎挣着自己行走。

从正门进必然会惊动家仆这些，故令壬和我只从后门处丫头家仆出入市的小道，守夜的老嬷嬷听了令壬的声音，急急就开了锁让我二人进去。令壬命那嬷嬷护我回房，他自回偏房。我待要言语，可有那嬷嬷在旁只得止住，便想着明日早早过去问询他就是了。

回到房中，玉蟾、茉裁、研霞见到我这番狼狈的模样都吓得不轻，忙忙慌乱着给我烧水，换下湿衣服，弄了大半天已经是深夜。总算收拾好后，玉蟾便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的一个人出去怎么淋成这样回来?说是戌时就可回来的，我们几个越等越焦急，突然有将军身边的小厮过来说不必担心，我们也不敢和太夫人、太太说，直等到子时，真真要把人急死了。”

我只得将所历之事隐去，说道：“街上人多，我和将军走散了一阵，不期就下了雨，淋了一阵子，总算将军将我找到了带了回来。原是我不当心，让你们担心了。”

茉裁说道：“若真是迷了路也就罢了，姑娘这样晚回来，我们在这什么没想过，以后姑娘若是还要出去，万万带了我们一道才是，我们几个的心可受不住几次这样的害怕。”

我安慰她们道：“都依你们的，时辰不早了，我明日还要去见过将军，你们也歇下吧。”说着就躺下闭眼，她们几个自去梳洗不提。躺在榻上也是睡不着，又怕翻身惊动到里间的研霞，只好就着侧身的姿势躺着。之前在庙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左右仍是想不明白，就在这样的迷惑里，将黑夜熬成晨光熹微。

次日，我起身时仍觉得身上酸疼，被绳子勒过的地方尤甚，研霞已经打来了水，随意洗了脸，望进镜中，看见一个极憔悴苍白的人，竟一下子没认出来是自己。研霞心疼地为我梳着头说：“姑娘昨晚没睡好吧，还咳了三四回的，要不今儿别去偏房了，累病了身子更不好。”

我回道：“不打紧，略感了风寒而已，你待会去厨房为我煮碗姜汤发了汗就好，玉蟾那身衣裳怕是不好穿了，我改日赔她件好的，还有，今日不必太朴素了，方才我见茉裁新拿来的衣裳里有件宝蓝的就好，胭脂也多上些，不然掩不过我的苍白。”打扮了好些时日，再看镜中人终于不是病恹恹的了。

忽然就有太夫人身边的荔琴过来说道：“岚姑娘安，太夫人说了，太老爷这几日身上不爽，叫合府不必到那边请安了。”

既然这样，倒也省事，我对荔琴说：“知道了，麻烦荔琴妹妹跑一趟过来，也烦请妹妹替我向太夫人请安吧，叫太夫人也仔细身子，等太老爷大好了，小岚再去太夫人身边服侍。”

荔琴也没多留，因知道她还要去传早膳，我也不留她，屋内摆了些膳食我也只捡些清淡的吃。之后便立马要去偏房，玉蟾执意不肯我一个人呆在偏房中，生怕我支撑不住倒下，故我留下茉裁在偏房外留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