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叠梦

下午李氏、令薇、令茵两姐妹并我一道到令壬屋中看视，虽说已经给梅氏好生做了预备，可那梅氏哪里见过令壬这番模样，依旧“我的儿”喊叫了哭，不过到底不至于昏晕过去，那令家二姐妹也是受惊不小，令薇稍稳重些，令茵年纪尚小，见梅氏这般也就激灵哭泣不止，还是令薇把她拉了出去劝慰。

这三日也无甚可言，令府上下战战兢兢伺候梅氏，李氏依旧料理往来人等，我则安排调度令壬屋里的事并处理日常公文的。虽说这三日依着胡太医开的方子好生熏着香一刻不曾停过，可是那令壬的脸色还是那样苍白，身子也是冰凉凉的，两日之后李氏和梅氏就有些灰了心，暗暗寻个好木头安排后事了。

至于我对于令壬是无甚感情，不过我原想着借令府的由头好进宫，做得那后妃才有可能左右天下，现在这形势下，那皇帝还未见着就要见动起干戈来，现在朝廷所用的又都是腐朽之人，胜负难料，一旦输了，令家上下必要遭殃，那我所有心力岂不白费呢。因此我心焦，令壬若是醒不过来就此一命呜呼了，少不得我同那白允旋一道上战场坐阵指挥，这人间不过千百年，战事从未少过，为了那一把龙椅也不知流了多少人的血，殊不知这世间无何长久的，哪里就有一家的天下永葆无虞的，上古禅让时还好些，如今只会一代代衰下去。那些兵法我也知道不少，又深谙人性的，因此和白允旋联手倒还有五分可胜。

三日过后，令壬还是那样，胡太医来看了也不再言语，只是对梅氏说道：“太夫人、太太还是准备好让将军安生地去吧。”那李氏与梅氏哪里听得这样的话，早就哇地哭了出来，那些丫鬟小厮也都跪下大哭不止,我也少不得挤出泪来作势。合府正哭成一片，忽听得一道雄浑声音，我心里自纳罕：这深宅之中，缘何听得这样清楚？且细听那说的是：醒世人不能醒之人，救万丈不能没之心。

那梅氏听了前半句早已等不及，唤林初旗道：“速速请这神仙过来。”林初旗忙的退出去，须臾就领了一个袒胸露乳，黄道袍披身的道人进来，那些丫头并李氏并不曾见过外男这般放浪的，一时也来不及闪避，急忙那手绢子捂了大半张脸。梅氏也不理论这道人的外表，忙说道：“神仙好，方才你说那‘能醒世人不能醒之人’可是说救得了我儿，若真能令我儿好了，凡我所能给到的尽是神仙的。”

就听到那道人摆手说道：“也是将军命中有此劫难，他中的这毒也还没个正经名字，都是南方的毒花、毒草、毒虫、毒液混了，又加上五种迷幻菇炼制而成，这边的太医不知就里，哪里医得。”说着就从所佩的荷包里取出一个药丸子来，说道：“这花草虫液的毒还可解，将这药丸子放入将军口中，慢慢化散开大约两日就可解，只是这五种迷幻菇最毒，共有五层梦魇，人轻易走不出来，故需要一名和将军命数相合的人日夜在将军身边陪侍，还要取出这人一碗处子血和五斤灯油混了点着，也设出五层梦魇来与将军那的嵌套，若是将军能走到梦的交叠处，兴许就能走出来了。”

我听了这道人所说便觉不妙，先时在海中听祖母说过这南方有五种迷幻菇最致命，幻出情、欲、爱、恨、空五层虚梦，向来人进了任何一界没有个三五十年断走不出来，凡身便一直沉睡，不吃不喝活像个僵死人。如今听他所言，要与令壬有关，且需处子，大概率是择了我。然而我并不愿冒这个险，便低头不语，我身边的茉裁站出来问道：“方才道长说了要与将军命数相合是何意，如今令府中可有此人么？”

听那道人答道：“榆林子时，红霞处与将军相见者可在令府之中？”我见实在躲不过了，只能站出来说：“回道长，便是小岚。只是方才道长说取我的血来造梦，难道我也要入梦吗，便是遇到了将军，这出梦之法，道长可否一并告知?”那道人只是笑，说道：“这破梦之法原因梦相异，并无什么可循之法，只一件事要紧，姑娘万万令将军走到第五界，这第五界与红尘最近，届时我自施法助将军与姑娘。”

第五层？我内心腹诽，这情欲爱恨空哪一层是第五层？或许这也是因人而异，有人由情始，至空结，亦有人由空入情的，到底如何还是要见到令壬再作定夺。李氏、梅氏、令薇令茵皆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毕竟这法子是从来未听闻的，听起来又是这般凶险。我情知梅氏有意一试只是不好开口，便做个情请到：“太夫人、太太担忧小岚安危为难小岚感激不尽，只是小岚的命都是将军给的，若是小岚眼睁睁看着将军如此，那小岚再无颜面苟活于世，今日道长既说了这法子，小岚定要一试的，也必尽力助将军回醒。”

梅氏仍旧有些犹豫，就有荔琴站出来说：“太夫人便让岚姑娘一试罢，先不说将军于咱们府上如何，将军不醒，傼国危矣，更何况之前那覃云老先生所言，将军必能逢凶化吉的，指的此时也未可知。”

梅氏也想起当日覃云所言，一时间也消释了疑虑，对我说道：“好孩子，自你来到令府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就遇上这样的事，你也不必有什么压力的，左不过顺天命罢了，若是老天眷怜我四十多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必然护你们周全的，到时你便是我令府的第一恩人。”

那李氏也搭腔拉着我的手哭道：“好妹妹，太夫人说的是，妹妹大恩，还请千万受我一拜。”说时就要跪下，我自然不受，又说了许多好话安慰她们才渐渐止了。虽然我内心百般不情愿，也只好装作急切对那道人问道：“道长作速取了我的血开始吧。”

碧雯用漆盘装了一把小刀、纱布、热水来，那道人正拾了刀，就听到林初旗在外头的声音：“白将军使不得，还先请我往里头通报一声。”后来应是他死命拦住了，进来说道：“回太夫人、太太、二太太，白将军在外求见二太太，想是军中事务相商。”我告退出去，依旧在梨芬苑见白允旋，问道：“将军这时不在值班到令府来，可是贾翎那边有了什么动静？”

那白允旋答曰：“正是，令将军三日内未醒，此事不知为何走了风声，全国上下都知道将军身患重病，朝廷中这几日也是人心惶惶，方才我接到密报说贾翎不过五日就要出兵二十万向温陵城来，如今已有不少温陵商户东迁了。我此番过来，一是看看将军究竟如何，二是问一问二奶奶有何见解。”

此事着实麻烦，若是我同白允旋一道坐镇军营，或许还可获胜，如今偏又有这样一个造梦之法便不好办了，因此我也是思虑半晌未答复他，接着说道：“白将军跟了令将军好些年头，沙场征战冲锋陷阵的历的想必也不少，依将军看，我们到底有几分得胜的把握？”

白允旋细细说道：“在下愚见，竟是三分也不足的。现温陵城兵力十三万，且大多也是城中壮年男子新征的，御敌之术并未精通，比起贾翎的二十万兵来总是悬殊许多；其次，温陵城外山势险峻，是个易守难攻的；再则，南藩王曹汝璜虽说效忠皇室，但他向来是个见风使舵的，难保最后投了贾翎。”

我听了也不言语，对他说道：“此事的确棘手，不过我们也要背水一战，我原想着随将军一道上战场，争奈如今令将军这里将我困住了脱不得身去，少不得万事由白将军周全，不过小岚准备了三个锦囊，白将军必要等万不得已再打开，其中兴许有助。”

说着就起笔写下三张条子分别置于三个不同的荷包之中递与他，接着说道：“这打开次序并没个定数，其中也无具体御敌之策，不过三两言或许有启迪之效的，此番救令将军也不知耗费多少时日，你我也只能行人事，听天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