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贾母的宠溺声打断了林黛玉的沉思，她抬头望去时，却见贾宝玉已然来到跟前。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谁知，贾宝玉一见林黛玉，宛若呆头鹅一般，痴痴的说道。
满堂莺莺燕燕皆不在意其‘疯癫之语’。
唯独林黛玉柳眉轻颦，江南水乡，最重礼仪教化，谁家女儿能听得如此轻薄之语，若非在这外祖家中，林黛玉恐怕早已坐不住了。
“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她。”
榻上贾母觉得有趣，逗乐道。
“咯咯！”
其余人倒是一副看戏的模样。
“我虽未曾见过她，然我心里看着面善，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
“也未为不可。”
贾宝玉依旧望着林黛玉，始终不曾离开过视线。
恰恰是这一举动让林黛玉愈发心中不喜，同贾瑄相比，面前的荣国府二房嫡子贾宝玉简直不知所谓。
“更好，更好！”
“若如此，更加和睦了。”
闻听此言，贾母倒是极为满意。
“咯咯！”
一众莺莺燕燕乐得见此情形，想来多习惯了贾宝玉的荒诞行径。
“妹妹可曾读过书啊？”
“不曾读，只上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
对贾宝玉，林黛玉显然没有多少耐心，敷衍着回了句。
“妹妹的尊名是哪两个字？”
贾宝玉来了兴致，再度问道。
“黛玉。”
林黛玉已然有些不愉。
女子闺名如何是能随便为外男所知？
“哦，那么表字为何？”
贾宝玉倒是愈发兴起，全然没有在意林黛玉的表情变化。
“无字。”
再回时，林黛玉脸上连一丝亲切都不曾作，冷漠如斯。
“我送妹妹一个妙字罢，不如...”
“混账！”
没等贾宝玉说完，荣庆堂外一声厉喝传来，直叫众女脸色骤变。
“踏踏...”
伴随着沉闷的脚步声，挡在门口的珠帘向两侧掀起，两名穿着黑色劲装，腰间配刀的身影直直的拦住了一众丫鬟、仆妇，映入众人视线内的是一道挺拔身影，玉冠束发，一身玄色金丝边锦服，龙行虎步。
“哥哥。”
见来人，惜春从矮凳上下来，蹬着小短腿，兴高采烈的冲了过去。
“诶！！”
贾瑄双手一抄，一把将她抱在怀中，软和的身子被单臂托起，惜春咯咯直乐。
看到这一幕，堂中众人有些错愕，没曾想素来冷淡性子的惜春竟还有如此小儿女的一面。
一向八面玲珑的王熙凤似乎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可是东府的瑄哥儿？”
咯噔！
在场众人心中一震。
所有人都联想到了此前周瑞媳妇那凄惨求情的模样，还有她所言那番话。
王夫人手中轻捻着的念珠不由得停住了，平和的面色变得有些阴恻恻。
“妹妹且在一旁坐会，哥哥待会陪你顽！”
摸了摸惜春的小脑袋，贾瑄将她放在了地上。
“嗯嗯。”
惜春知道贾瑄今日此来应是有事，乖巧的坐回了矮凳上，双手托腮，眼神始终没离开过自家哥哥。
“见过老太太。”
环视众人，贾瑄面色淡然道：“我回府多日，初次登临西府，本是为吾妹而来。”
“却不料在西府门前见得触目惊心之景，入得内堂，方知门前不过小菜一碟。”
“今日，我倒是来对了。”
一言落下，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番话里面的意思。
榻上贾母有些坐不住了，直起身来，一双浑浊的老眼迸射出精光：“瑄哥儿此言何意？”
“东、西两府皆为贾家，一脉相承，莫不是我这老婆子浑浑噩噩了这么多年，当不得一句老祖宗？”
“由得瑄哥儿在这大放厥词，中伤两府情谊。”
“啪！啪！啪！”
贾瑄鼓了鼓掌，清脆的掌声响彻整个荣庆堂。
一众莺莺燕燕无不屏息，哪怕是王熙凤都不敢喘一声大气。
贾母何许人也，那是初代大景保龄侯、尚书令史公嫡女，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嫡妻，国朝上下无不称一声老太君，纵是当今天子都要以礼相待，她的话无疑是在指责贾瑄无礼，礼义宗法世界，这是何等重大的罪名！
“常听人说，荣国府最受宠爱之人莫过于携玉而诞之子。”
“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无所谓言何，老太太就已经是这等样子。”
“那若是要了他的小命，荣国府上下莫非要鱼死网破？”
瞥了一眼贾母，贾瑄讥笑了声。
“嘶！！！”
众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在明目张胆的以贾宝玉的性命威胁，那可是贾母的命根子。
“瑄哥儿！”
榻上贾母已然忍不住了，声厉色茬。
“老太太，先不急，慢慢来。”
微微一笑，贾瑄全然没有把贾母放在眼里，继续道：“《礼记·内则》：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
“何解？”
“这....”
除了贾母、邢夫人、王夫人之外，旁的女眷无不懵圈。
王熙凤素来不喜习文识字，自然不知《礼记·内则》，更无从谈起。
可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脸色却变了，已然猜到了贾瑄话语中的真意，不由得额冒冷汗。
“女子许嫁，笄而字之，其未许嫁，二十则笄。”
“或家中长辈，或夫君赐字。”
林黛玉不知何时起身，宛如黄莺啼鸣般的声音在荣庆堂内响起。
“呼！！！”
众女目瞪口呆，没人能想到林黛玉竟然通晓《礼记·内则》，这就是她口中的‘读过一年书，认得几个字’。
“左右不过是小儿女间的嬉戏。”
“林姑娘未免有些太过较真。”
王夫人一边捻动着念珠，一边故作平和道。
然而，她眼底一闪而逝的冷色却早已被旁边的王熙凤看见，心中暗自警惕。
堂中一众莺莺燕燕不由得瞩目林黛玉，王夫人可是荣国府中仅次于贾母的妇人，执掌内院事宜，谁人不敬畏三分，说话处事，滴水不漏！
“姑苏林家，先祖为大景开国元勋，列侯。”
“我父，正二品兰台寺大夫、皇前亲授扬州巡盐御史。”
“王家，承袭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京营节度使，从二品。”
林黛玉没有丝毫畏惧，眼神坚毅的大声道。
轰隆！
这话就像是深水炸弹，一下子把整个荣庆堂炸翻了。
王夫人的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阴沉，手中念珠已然散开，落于地上，‘咕噜咕噜’的转动。
王熙凤的脸色同样不好看，因为林黛玉没有明着回答王夫人的话，但暗里提及自家身份远胜于王家，林家嫡女在这堂内，唯有贾母一人能盖压，旁人无法企及。
‘不错！’
贾瑄眸中掠过一抹赞赏之色。
常人只道弱柳扶风，却不知疾风劲草，唯有细柳犹在。
若非贾家人欺负林黛玉年幼无知，后又失孤，以林黛玉的身份，何至于落得那般凄凉！
红楼中的林黛玉可从来都不是柔弱无能之辈，恰恰是冰雪聪明，博览群书，学识渊博，才学横溢，更有一股子孤傲淡泊，自尊自爱，现在的她才是最真实的模样。
“嗯？”
林黛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身一看，盈盈清波落于贾瑄身上，二人相视无言。
坐在矮凳上的惜春瞧见了这一刻，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思索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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