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守宫双盗

这时，不知谁家的狗，忽然发出如哭的狗叫。

那是“狗哭”。

据说狗遇到冤死的鬼魂时，会发出“狗哭”来。

贺兰将军虽贵为将军，闻声不由也起了一阵寒粟，感到一份莫名的恐怖与恐惧。

正在这时，身边有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狗哭，那是有冤死的鬼魂出现。”

说这话的，是云五劳。

云五劳这样缓缓地说，贺兰将军忽觉得心里一阵虚寒。他想，贼王王者风算不算是冤死呢？如冤死，谁是冤头？自己在这一冤结里是什么角色？能算无辜吗？他正这样想着，忽然所有烛火都摇了一摇，外面天井里的树叶发出一片飒飒之声。这树叶声让人想起“墓茔累累北邙山，白杨萧萧愁杀人”的秋气秋景。时下虽是春三月，贺兰将军心中却尽是秋意。

“贺老弟冷吧？”云五劳问。

“不。不冷。”

“但我感到你的身子在发抖。你在畏寒。”云五劳看着贺兰将军，“你尽量挺直着背，你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你尽量不动声色地抵御寒意。寒意来自你的背部，好像有一个鬼在你脖子后面吹冷气似的，令你感到背后有阴寒之气。”

“你、你瞎说！”贺兰将军想把身体放自然些，但结果抖得更厉害。他忽然对自己与这对面烛火下脸色变得青白的云五劳生起恼来，这样生气地说。

“他若瞎说，你又何必生气？”对面的另一个人道。

贺兰将军看着这人，认得他是白天专司记账的账房先生。好像姓施。

“施先生认为在下在生气？”贺兰将军问。

账房先生道：“本人不姓施，而是姓司空。”

“哦，司空？原来你是司空先生。”贺兰将军忽然想到了王者风留在墙上的字：请传令天下贼，可着司空老迟共统其众。

大贼当前，大变将临。贺兰将军忽镇定了。

他甚至还在说完后，笑了一下。

账房先生长着一张不经意看，一目过后看后即忘的脸：淡眉细眼，五官平常，脸色微黄。没有一样让人记得住的。

但现在经意看，又觉得他长得特别的和谐，耐看。像是淡墨画出的人物画，还含蕴着一种平凡之外的神韵丰采。只是这神韵丰采也是淡定的，像细雨江南，和风塞北，有种暖玉生烟的温润。

账房先生的声音也是淡定滋润的，带点冬日可爱的温和：“本人名叫司空春风。”

这说话温和的账房先生接下去说的一句话，虽然也是同样的语速，同样的声调高低，但于贺兰将军听来，不亚焦雷炸响：

“你要想抓的司空、老迟，嘿嘿，本人正是其中之一。”

司空春风这话说完，贺兰将军马上跳起，背往后面墙上一贴，全神戒备，环顾全场准备迎战。

坐在对面的“铁狮”杨巨峰也知不妙，霍起立起，手却一把抓向身旁的王秦客。

他的想法，只要抓过王秦客，便令敌人投鼠忌器，稳立不败之地，至少也可以在这“贼巢”全身而退了。

但他一把抓过，却抓了个空，王秦客随同陪在王秦客身边的罗氏，双双飘了出去。

王秦客与罗氏能这样飘出去，是被云五劳的袖子挥了一下。

云五劳身子一闪，已拦在杨巨峰与王秦客、罗氏母子俩中间，一手向杨巨峰手上搭来。

杨巨峰外号“铁狮”，头顶谢顶微秃，四周长着一头卷曲头发，故另有一外号叫“卷毛狮子”，虽是杨姓，但本是西域胡人之后，生于帐篷之内，长在马背之上，精于骑射，又得异人教习武功，擅长手搏之技“铁狮十三抓”。见云五劳一手搭来，似是中原武林中的“嵩阳十搭手”，心里冷笑一声，手腕一翻，反抓云五劳腕关节“寸关尺”处，随即左掌一张，批向云五劳面门，正是一招“单撩绣球”。这一把批抓，一旦抓实，云五劳面门上将多五个血洞：双目、双腮与眉心印堂。

因为杨巨峰那嘶然作响的指风，分明是有洞穿金石之威的“穿金指”。

但还未等他这招“单撩绣球”使实，他只觉右腕上一紧，半个身子顿麻软下去，身子向右倾塌下去。

不知怎的，他反被云五劳制住了腕脉穴道，下了禁制。

云五劳左手一抓住杨巨峰，右手骈起一指，一指点在杨巨峰胸腹间“商曲”穴。杨巨峰这足少阴经一被闭锁，像一个石人一样，身材微曲，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贺兰将军看得亡魂大冒：这云五劳施出的手法，乃是武林中罕见的绝技：“一指定身术”。

这时，只听当头顶上一人说：“你也不要妄动了。”

贺兰将军刚想要离开墙面前窜，方起念间，头上忽然一晕，身形一滞，也被“定”在当场。

头上一人，横移三尺，从墙上像壁虎一样游了下来，临到离地三尺时，轻轻一跃，身子一矮后长身站起，却是一个身材扁瘦，蜂腰猿臂、眉目英武的汉子。

“雄璧护既到，母碧弧当不远矣。”司空春风见了那汉子，欣然道。

“谁在说本姑娘坏话？”一个好听的女声说。

随说话声，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一身夜行人打扮的青衣妇人，身材娇小玲珑，面目如画，一双星眸黑白分明。

引人抢目的是她身上背着一个青布的长方形的包袱与一柄青铜长剑。

两人年纪约在二三十岁之间。

云五劳点头道：“守宫双盗既现，外面那干六扇门的与吃军粮的，大概都躺下了。”

原来这一男一女，是一对夫妻盗贼。男人是隋末义军瓦岗寨好汉雄阔海之后，名唤雄璧护，女的则是燕山著名女寇“黑水娘娘”母玉珍之女。

母玉珍为燕山强盗世家，原与燕山王罗艺有通家之好。

后罗艺投唐，赐姓国姓李，成为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当年李世民与太子李建成争位，发动玄武门之变。幽州大都督、庐江王李瑗与李艺约好起兵反李世民为李建成报仇。

李瑗未及正式举兵，就为勇悍险诈、绿林出身的大将王君廓所害。

李艺不得已只好暂时观望，待太宗兵势稍散，再起义兵。

结果李艺于贞观元年起事，被太宗李世民打败，剥夺国姓，诛九族。

母玉珍祖父母敬义率众投黑水靺鞨以逃官兵迫害。母氏家族传至母玉珍，成为有名的女寇“黑水娘娘”。母玉珍招婿成家，子女均从母姓。

那母碧弧出生抓周时，抓了一张碧玉制的小弓，有那寨中精通文墨的，便据字训为她取名“碧弧”以避不雅。若按抓什么叫什么的取名法直名为弓，与母姓相配，便觉不伦不类：这又母又“弓”的，叫的什么名啊？

母碧弧与雄璧护先后拜师学艺入道为盗，师父是神盗“飞虎大侠”独孤无双。

独孤无双最为得意的功夫就是属于瑜伽、气功、轻功、软功四者兼修的“壁虎游墙功”。

这“壁虎游墙功”分雄雌两法。施展时，一以胸腹贴墙借助四肢之抓力与胸腹部吸劲施行，一以背贴墙以四肢与背、臀之吸力施为，内功心法殊为怪异，据说得传自天竺瑜伽僧人的军茶利密法。

独孤无双因这门功夫难练，便分授两人一人一法。

后来这对同门弟子结为夫妇出道，便成了名闻江湖的“守宫双盗”。

“守宫”，是壁虎的异名。古人有秘术，把守宫杀死后阴晒成干合朱砂捣碎，处子以此点而为痣，不经房事不褪。这就叫守宫砂。

江湖上人不知端的，知道有这守宫双盗，便讹传这两人名字为“雄壁虎、母壁虎”，倒也省事。但若以这名号核之本人，以壁虎之多疣丑陋，怎配得上这一对夫妇：男的风度卓立，女的貌美如花？

而官府有意以此讹名流传，本意在丑化盗贼，恫吓百姓。两人虽然作了不少案子，但大都是盗富济贫之事。而在官府传说中，两人是盗杀奸淫无恶不作的采药、拍花大盗，俊男美女，老少通吃，黄金白银，一概不会放过，还受雇以高超武功杀人，滥杀无辜。总之，官府对这一对雌雄大盗，是能怎么黑就怎么黑，极尽诬蔑诋毁之能事。

见云五劳说话，母碧弧笑道：“外面有‘井中龙’与‘鬼手’师伯酆师伯率一干兄弟在，那帮人不一个个倒下才怪。愚夫妇不过是适逢其会，帮些小忙。”

这时，雄璧护却一叹，道：“事情实是我们引起的，却累得者风大哥丧生、天下群雄不安。愚夫妇此来，第一要务，便是向者风大哥灵前告罪，向罗姊与秦客侄儿表达愚夫妇的感佩之情与心中至深哀痛。”

这雄璧护开口，用语文雅，像煞一介斯文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