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情剑义刀

“——这样吧。”李白开了口，“你害死了伯玉大人，于我本心，当一剑手刃以为伯玉大人复仇。而且，我也在心底里发过誓，要为伯玉先生报仇，实现正义，以明天理之彰彰，正义之不灭，国法之昭昭。”

段简头俯得更低，低声下气，状甚痛心疾首，自己不堪承受自己之卑劣之行，自觉罪该万死：“简自应当引颈就戳，以明国法。但，但简不甘心啊，为什么简就应当接受为奴为婢、被人役使如狗，被人污玷侮辱之命运呢？简，想反抗，想要把那些加诸我身的侮辱与压迫给推翻，想作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啊！”

听段简这样说，李白还没有发声，站在李白身边的夏十二则发出一声嗤笑，以示不堪和表示不信与怀疑。

听到夏十二这一嗤声，段简脸色一灰，脸上浮出一层绝望与阴郁之色，长叹一口气，把头低得更低了些。

“段简，”李白提高了声音，肃然道，“揆乎情理，依于人情，我愿理解你适才所言，乃是出于本心。没有一个人甘于被奴役，甘于下贱，遭受侮辱的。而且，你杀害陈伯玉大人，所造的罪孽，让你女儿痛苦万分，她，在洛阳为你的罪孽深重而进行救赎，以一身之力作了不少公益义举，善待天下读书人，尤其是能作诗的诗人。她在这如花似玉的年龄，以付出青春为代价，在为你作赎罪。和你女儿相比，段简，你，不当人子，愧为人父，形同禽兽，当要愧死才是！”

段简闻言，蓦地抬起头，不信似的望着李白，目中射出惊疑而又欣喜的目光，声音也有些颤栗，心情更是复杂，发问道：“你，大人你……认识小女？……你是从小女……打听到我的……”

李白看着段简，神色沉凝，摇了一下头，说：“你，生了个好女儿……我，并没有向她打听你的事情，你的下落，虽然，我知道，她，是你的女儿。”

李白话顿了一下，又道：“白既然要为人间实现正义，也断然不会为了报仇实现自己的心愿，而向一个女儿了解其父亲之事，追问其父亲下落。这若是瞒了事情原由而打听细节，则是欺瞒行诈，蒙骗无辜。这事若是表明身份，以大义所责逼问女儿以父亲下落，以为追捕手段，则又陷人于不孝不义之境。此，君子所不为也。”

李白看着段简明显脸色上阴郁之色褪去了一层，心底也杀意稍微减弱了一分，暗中为世间人性人性，叹息了一声，想着段七娘，心底又为那样一个奇女儿而有这样的父亲，心中更增了一份怜惜之心。

李白略加沉吟，对段简道：“段简，看在你女儿情面上，我给你一个自己认罪服法、将功赎罪的机会。”

段简马上低下头去，恭声卑气：“但凭大……大侠吩咐。”

李白道：“你这几个月来，一路上与各色人等相处，应也知道各方内情，当知今日之蜀中，各方势力杂处，云诡波谲，风起云涌。吐蕃人，突厥人，吐谷浑，西域……还有蜀中幽冥王、鬼城、明唐、暗唐等势力，似乎都有所图谋，且所谋远大，其志非小。蜀中有藏宝，应该非止一处。这笔财富巨大，取出用之于国施之于民，则可为民做不少公益善行好事，若所得非人，用以交接邪恶残暴势力，用于祸国殃民之事，则为祸也烈，其害甚剧，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罪大恶极，万死莫赎了。”

“我现在放你归去，你可前往成都，到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衙门，向苏相公自我请罪，苏相公督益州掌管剑南道军政，我本是龙州射洪县衙小小捕役，也不敢称是受苏相公所隶辖，但行事，从根上说来，也当听苏相公命令，你自行报上所犯罪行，向相公大人认罪。苏相公当给你一个合理合法的判决，也不枉了国法人情公道义理。你若还有其他将功赎罪之举，如出首他人叛国谋逆、残害无辜等罪恶，有功于国，有利于民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大……大侠，你……会放了我……？”段简闻言，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闻。

“我让我的朋友取了你所带的那队马队所驮财物，送往成都，也是要交给苏相公的。苏相公督益州，益州虽称是天下第二繁荣之城，但剑南民生实也凋蔽，受吐蕃劫掠之累，官府财力不敷。我让我的朋友把财物集中在一个地方，我现在告知所在，你可前去，把这财物接收了，送往苏相公衙门，算是你诚心赎罪的一大表现，并把这笔财富由来，向苏相公从实供招，并交待此中内情，方便苏相公处置蜀中军政大局。”

李白似笑非笑，看着段简：“这里，有着天堂地狱之门。祸福吉凶，惟人自召。这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段大人，你不要再说我李白没有给过你生天活路了！”

“是，是，是。段简感谢大人、大侠不杀之恩！”段简听了李白所说，喜出望外，目光中顿时有了光泽，不再是那双死鱼眼的死色了。

“那么，你记着我之所言，可以去了！”李白说，“你记着，我能放你，便能捉你。这不是诸葛武侯七擒孟获，我没有这么好的耐心，你也没有孟获这样大的用处。我自有办法，在天上看着你的一切，你的所作所为，逃不过我的眼睛。若敢胡作妄为，勿谓言之不预，不教而诛，等待你的，就是刀剑无情了！”

“是。是。小人明白。”段简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去吧。带着你的那帮手下，我会放了他们的。至于那些船户，自有他们的营生，就不必再跟你了。”

“一切，听大侠的。”段简道。

然后，在李白与夏十二的视野里，被释放的段简与他那帮手下，向往成都城的方向，上道了，渐渐走远了。

看着段简他们一行消失在视野，夏十二有些不解，问李白：“你，你就真的，放了他了？”

李白脸上露着淡淡笑意，回望夏十二：“否则呢？”

夏十二摇了一下头，以示不明白、看不懂李白这样做的用意。

这时只听李白轻轻地说：“为了七娘，我，总得要给这个人，一线生机。”

夏十二不知道李白所言的七娘是谁，但他明白，这个七娘，应该是一个不一般的女子，能让李白这样对待这个叫段简的狗官。

李白又低声说，“也不完全是七娘，只要是一个人，哪怕是罪大恶极，若不是不得已，总也要给他一个自赎的机会，若真能洗心革面，给条生路也好。毕竟，也是一条人命……”

夏十二听后，心里说，唉，这位，还真是一个活菩萨啊！心地，真好。

夏十二对此有些不甘，觉得若以一个侠客行事，就该一剑诛之，这样爽利，痛快。因此，有些不满李白所为。但再转而一想，虽然没见过那个什么七娘八娘，反正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姑娘吧，但若就这样把人家的生身父亲就这样不讲情面，一剑喀嚓了，似乎也有些不妥，似乎……这李十二所为，也有一点道理。

夏十二这样一想，他觉得从心底，对这李十二，又增加了一份喜欢与高兴，喜欢与高兴自己有这样一位讲义气，讲情份的朋友。

自己遇上这李十二，交上朋友，这个朋友，还真是交对了。

夏十二不由高兴起来，心境一好，甚至不由自主地要想唱歌，要想喝酒了。

夏十二因为想到喝酒，想到吃喝之事，又不由想到那个在海中村里陪自己一段时间过的子安仙人来。

也不知那个自称是不死神仙的子安仙人，上一次分手后，现在又不知在哪里快活了？哪像自己与这李十二李白，为了跟踪与追捕这个从寺庙一役里失踪的段简，这一路上可没有少受罪，曲曲折折的，从水路到陆地，一直到在这里设伏，把段简截住，拿下为止。

——不过，这李十二好不容易把段简拿下，现在，又给放掉了……唉……

夏十二这样回想前面的那些事情，不由在心里感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他甚至在这当儿，也不知怎地，忽然又想到了那个拒绝自己的女孩子，方丽珑了。李白这样对那个叫七娘的女子，换了自己，若是丽珑的父亲作了坏事，自己，真的能一刀取人家性命吗？

唉。这……似乎也好生一时难以决断吧……情剑义刀啊。义刀易出，一刀如山，劈下，立竿见影，一刀两断。但情剑缭绕，有许多牵绊，难以痛下杀手啊！要斩断一切烦恼，须得慧剑。

夏十二在心里道。

这些时日来，与李白、子安仙人相处，闲时讲些仙佛释道之类情事，加上夏十二也有自己困惑之处，渐渐地，他理解佛家所说的慧剑，是何等难得了。

——人间，人生，有着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