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章 白衣对青衫

李白点头：“人剑之术中，确有一门‘万人敌’，号称‘剑学万人敌，艺成天下行’。但学‘万人敌’，若不修人道五诀，如有兵而无将，有臣而无君，终究难成其大。”

青衫客正想接言，却听胜天道人仰天发一声大笑，道：“一个人，若墨守陈规，如何能成一代开山宗师？祖师爷所传人道五诀虽好，但揆其实，却是大大的不通。”

李白一哂，道：“怎地一个不通法？”

胜天道人道：“首先五诀取法五德，这五德，祖宗所传即有不同。《韩诗外传》说鸡有‘五德’：文、武、勇、仁、信。《孙子兵法》则说为将‘五德’为：智、信、仁、勇、严。儒者则以仁、义、礼、智、信为五伦，温、良、恭、谦、让为修身‘五德’。我道门则以金木水火土为‘五德’。而师门所传，非儒非道，也非兵家，称‘五德’为‘仁、义、忠、信、勇’，也不知依据何来？孔曰成仁，孟说取义，这身子与生命只有一个，他两个老人家先争着要抢这身子与生命为己所用，论信，该信谁？论忠，该忠谁？忠、信难立，首鼠两端，犹豫难决，勇从何来？因此，我们不信这个，取法万象，新创五诀为：恶、乱、暴、残、诡。五诀各配十招。”

张画眉闻言冷笑：“‘恶、乱、暴、残、诡’。一听便知不是好人。”

胜天道人一笑：“所谓骂无好口，打无好手。既已动了刀剑，还说什么仁义道德，温、良、恭、谦、让，那就真成笑话了。”

青衫客接言道：“其实，这五诀听来似是全是凶毒，却各有其象所取，其理可循，并非一味呈凶斗狠，以冷酷恶毒为务。即以‘恶’字诀言，其十招分别为：‘恶实盈手’、‘恶醉强酒’、‘恶紫夺朱’、‘恶钱遇刀’、‘恶岁三科’、‘恶溪水怪’、‘恶寒裸婴’、‘恶叉成林’、‘恶客雪塔’与‘哀骀它来’……”

乌鸦道人一听，皱眉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恶贯满盈’、‘无恶不作’、‘凶神恶煞’、‘穷凶极恶’之类，想不到竟是这般生造乱叫的词儿，让人要知它的意思，也要想得头疼，甭说对招了！而且最后一字，偏又不含个‘恶’字，什么‘哀带头来’，难道是他爷老子死了，就把孝帽子戴在头上来报丧？”

听乌鸦道人这一说，张画眉、方展眉俱发出笑来，傅白眉也忍俊不住，眉目间溢出一股笑意，咧嘴一乐。薛扫眉更是笑得如花枝乱颤，手指着乌鸦道人想说话，又笑得说不出话来。

李白淡淡道：“这最后一招，是来源于《庄子德充符篇》：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这哀骀它是一个人的人名，长得相貌丑恶些。想他这一招名‘哀骀它来’，大概取其相貌之恶，以畸形怪状入招，攻人出其不意。”

青衫客赞许地看了一眼李白，颔首道：“正是。我们每一招，都有十式。这‘哀骀它来’的十式，分别是‘冰坂跛足’……”

青衫客一语方罢，乌鸦道人嘎地爆发出一声大笑，道：“想那冰雪大坂，又有坡度，又打滑难行，这跛子若要上坡，嘎嘎，真是好笑煞人……”

却听李白声音陡带暴音，如发一声雷炸，向乌鸦道人怒喝一声：“别说了！”

乌鸦道人不由楞住，看着发怒的李白，满脸怒色，一时有些不信，呆呆地望着脸色难看的李白，想不到李白会对他发火！――刚才，李白还尊称他为“灵鸦道长”呢，而不是像其他武林中人，不拘人前人后，都以“乌鸦道人”叫他，语调中没半分尊敬。

李白沉默一会，轻声道：“想那身罹残疾之人，生存维艰，颇多痛苦。人不思助之，反以其为取笑，此何足残忍也。你以之为发笑，我思之而欲垂泪矣。”

李白说到后来，语声中果真带有咽噎之意，眼圈也红了：“这十恶招式，其他还好，独以这招和‘恶寒裸婴’忒为恶毒。想那婴儿，或遇天冷而恶寒，或因病发而恶寒，手足俱拳，浑身发抖，唇泛乌紫，可等可怜？却偏让他赤身裸体，其心又何其险毒也！此招之设，大违仁心，有干天道，其心可诛。”

无情道人冷笑一声，道：“天地无情，天地不仁，天道何存？‘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这可是东方朔说的。”

李白说：“不错，他确曾说过。但天地貌似无情，却有大德于人。天地似不仁，却有公心。”

胜天道人撇嘴道：“什么大德，什么公心，纯是扯淡！”

李白扬声长笑，手指画天地道：“天地有大德，曰生。山川湖海，禽兽人类，一草一木，一鳞一介，无不赖天地而生存。春华秋实，秋收冬藏，四季轮回，阳光雨露，谁能不受天地之施？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不为一物而枉其时。此即天之公心，天之有信有忠。冬日之穴，蛇蛙蜈蚣共处而无害，此谓天之义。天之义，制衡共处之道。草木茂盛，秋则夷之。不使物过盛以劳民。民若强妄，以乱天时地理，则天灾惩之。而物各有时，大小井然，虎伏百兽，凤领千禽，鸡有五德，人叙五伦，此为天之礼。而天生之妙，造化之奇，即以我蜀中言，则有剑门险，夔门雄，峨嵋秀，青城幽，天府之国，四川交织，如此山奇水美，令人叹止，为人工所望尘莫及。此乃天智也，岂人智可极？天仁，天义，天信，天礼，天忠，天智。以上种种，合为天道。不知天道，焉知人事？天道不修，这人道之剑，纵然厉害，哈哈，想来也是有限！”

胜天道人气得脸色发黑，无情道人一张长脸则发出青气来。两人欲说狠话，但两人合击，犹自败在李白之手，却也不好再说狠话，便只有拿眼瞪着李白。

青衫客轻笑一声，道：“世上事，知易行难。理虽通，未必就一定可行。若纯是坐而论道可决胜负，这剑术，也可以抛却了，何必再苦练不休，以求一日对阵，争一日之短长？”

李白眉一扬，朗声道：“原来你还是志在一战！”

青衫客说：“若你赢了我，这铁剑观内，自然便都推你为第一了。说了半天，你敢接我这‘万人敌’么？”

李白仰天大笑，道：“好，那就会会你的‘剑学万人敌，艺成天下行’！”

青衫客剑光一起，喝道：“恶字十招！”

便见他剑一抖，向李白刺出，剑芒耀眼夺目，如银星满天，闪闪烁烁，也不知何处是他剑尖攻击所在。

李白长啸一声，出剑，破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