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天下变故

“书一遍《乐毅论》。”

随东严子吩咐，早有底下人笔墨伺候。一个姓马的将军亲为李白展纸：“久闻才子太白之名，乐毅乃战国名将。马某何幸，在马某军中竟得睹才子书写名帖！”

李白不语，拈笔在手，静神片刻，细细地长吸一口气，正襟危坐，不疾不徐，舒腕作书。

李白才写数字，马将军便欲张嘴惊呼，被东严子使眼色制止。马将军与在场人再不敢出声，屏息静气，以观李白书写。

过了良久，李白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提起，停在空中，轻轻地舒出一口气来。

与此同时，东严子与武婆婆也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武婆婆微笑道：“好。难为十二郎如此了！到这一步，东严子，我看太白的养气功夫，已然大成了！”

东严子不语，细细地一行行、一字字地察看李白的字，看到末了，才颔首说了个字：

“好。”

马将军在旁舔了一下干躁的嘴唇，轻声细语地道：“在下也知太白这幅字写得好，字字精美，如同神仙写字一般。但具体好在哪里，在下学浅，还真说不出来。”

东严子放下李白书作，负手而行，侃侃而谈：“这《乐毅论》为右军在永和四年所书。你知道《兰亭》吗？”

马将军脸一红，道：“不知。”

东严子道：“难怪你不知。《兰亭》为右军最具代表之作，尽得晋人风流之韵。我朝太宗最爱右军书法，曾遣御史萧翼假扮书生从右军第七代孙和尚智永大师手里窃得这千古名帖。”

马将军率尔脱口道：“哈哈，原来太宗皇帝君臣都是贼人！”话一出口，便知不妥，欲要掩口已是不及，不由脸色大变。

东严子见状，仰天大笑，笑道：“说得好。其实，李世民君臣，非但是贼人，还是强人。这大唐江山，本属太子建成，被他强抢过来的。说来，这李世民，就是个大强盗。他手下不少大将，更是原先杀人放火的强人！”东严子说至此，一叹，道：“是强盗是贼人都罢，李世民最不应该的，是因为喜爱右军书法，竟在临终前下令把右军法帖包括这《兰亭》焚烧用以殉葬！自此之后，世人遂不知有《兰亭》矣！这世上虽有几本临本，但也都深藏于人手，为众所难睹真相。”

东严子说到这里，回过话题：“那《兰亭》开头四字，是‘永和九年’，说明写兰亭之书，比这《乐毅论》晚了四五年。推而论之，其时，正是王右军书法笔意最精严纯粹时期。这《乐毅论》小楷四十四行，妙在‘平和简静’四字。藏骨抱筋，不激不厉，笔势精妙，备尽楷则。智永老和尚曾称之为‘正书第一’。”

马将军附和道：“哦，原来，这是正书中的武状元！”

东严子轻笑，长眉轩动：“对，这帖子是正书中的武状元。我令太白书这幅字，便是要考究他静气敛神功夫，至于书法高下，倒还在其次。不过太白这幅书法，背临而尽得其意，笔意楷法一笔不苟，笔笔到位，修短合度，如以原书影出一般，丝毫不逊于原书。”

武婆婆笑道：“看太白在这环境里作书，如我们绣花般细致，难为他那样性格跳荡性情激烈之人，有如此静性。这养气功夫，已到凝神返真之境。”

东严子接口赞道：“更难得的是他领会到书作中的旨意，把‘含奇于正，寓刚于柔’八字，表现得恰到好处。”

当他们说这些时，李白置若罔闻，目眺窗外，待听到师父说最后一句时，才转回头来，谦谢道：“其实白并没如师父所说那样好。”他说至此，一顿，道：“白只是善于隐藏己意而已。在写这幅字时，我的心，还是有些分神，牵挂外面……”

东严子注目李白，道：“你的心意，我岂不知？但你能做到这样，为师知道已是大不易了。换了任何武人，若知外面有如此的天下英雄作刀光剑影之斗，龙腾虎跃之争，都会坐不住的。何况你身在局中，此前为此事运作费心良多，诸多人事，牵涉至巨，事关天下苍生，大唐气运……”

“师父……”李白见东严子如此说，不由感奋欲泣，把强烈的目光投向师父，那目光中有无数言语，凝成一个无声的恳求。

东严子沉着脸静静地接受着李白的目光，不言，不动，如同无底的深渊接受着涓涓细流。

看着东严子与李白师徒宛若凝固成泥塑木雕的雕像的样子，武婆婆细细地一叹，道：“你们师徒俩，一个太冷，一个心太热。”

武婆婆望着东严子，说：“谁知早年古道热肠、用世心重、任侠使气、纵横西南武林的赵太宾赵蕤，会成为一个屡征不起、高卧林泉，静修道术、不迹城市的赵征君？世人但知高蹈人间的东严子，又怎知他入世极深？写了一部将流传千古的用世之作《长短经》？怎知他乃是古时鬼谷子一类人物，他所培养的弟子将像孙膑、庞涓这样的兵家和苏秦、张仪这样的纵横家，左右天下大势？东严子，你究竟是出世之人，还是入世之人？”

武婆婆说至此，把目光又注向李白：

“太白，你十五好神仙，又好剑术，慕朱家、郭解侠者之风，复好纵横术，以卧龙诸葛与东山谢安自许，胸怀济世安民之志，欲成就管、乐事业。那么太白，你究竟是想入世，还是出世？”

东严子脸色一霁，轻叹一口气，道：“爱之逾深，责之逾切。心过热者，也易灰。太白肝胆照人，热血豪情，这一辈子不知要受多少挫折、遭时局、世人多少埋汰呢！入世出世，出世入世，只在一念间，身在江湖还是庙堂，已在其次了。”

李白闻言，微笑道：“既然师父是以出世之身，作入世之事，弟子何妨以入世之心，以为出世之人。一己之荣辱沉浮，何足道哉？但愿以此一生，为国为民，尽一份心力。至于是非成败，非弟子之所计矣。”

东严子颔首道：“你有此心就好。须知，世间事，非徒以人心为转移的。有时，你尽了心力，但也徒叹奈何！时也，势也，命也，凡此种种，非人力所可移。大运所在，国运所行，世运之变，自有规律。故圣人只不过是待时而动，顺时而行，与时进退，不作逆行而已。”

东严子说至此，目光炯炯，望着李白：“即以这次剑阁论剑言。世事之变，多有出乎你意料者。你入局之初，哪知有血魔王这变数呢？这一变，局势便起了微妙的变化，已令原先獗然之徒，有所畏惮了。何况，又增了好多变数，你所期望的轰轰烈烈的剑阁论剑，已是风流云散之局。”

闻弦歌而知雅意。李白闻言，心里一动，道：“遮莫，大局又生了许多变化？”

东严子说：“康待宾已遭腰斩西市之报。胡人之叛已被平。燕国公张说不但被升为兵部尚书，还封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李白眉一扬，道：“张燕公那是被封宰相了！”

东严子道：“正是。并且皇上传诏，着他即日起程，赴京履新。原先天下武举剑阁论剑之事，便改由大将军王毛仲代为主持。”

李白说：“如此说来，来蜀中的，是王大将军，而不是燕国公了。”

东严子道：“正是如此。说来这王毛仲，确有办事干才，先是调停了平叛大军中两大将领郭知运与王睃的不和，然后率五万精骑，兼程急行，南趋蜀地，以镇吐蕃异动。苏大人令剑南道诸部与王大将军所率精骑联动，剑南道与吐蕃诸接境出入口，俱为我大唐大军相守，加上吐蕃水师被苏无名用计阻行，吐蕃已无大能为矣！加之吐蕃国内，吐蕃太阳王赤胆朗杰联合主张和唐的朝野之士向赞普与垂帘的圣后进言，‘雪藏十三雄’已然发动，掌握吐蕃军中大半实力，主和派占了上风，吐蕃国王廷之内寇唐之欲不得不稍缓。如此一来，绿毛老祖与蜀境内卖国奸贼之异动，亦受到牵制。原先所拟定的大举起事，已然改变。吐蕃这一变数，加上突骑施高手，包括西域武尊金刚伏烈在内，因血魔王之事而死伤大半，这外患顿弭于无形。”

李白听师父如此一说，顿时明了局势之变：“随外患一去，那些武林败类见大势已去，自然也不敢妄动了。”

东严子长眉轩动：“但内地更大的变故还在后面。——想不到雪了上人未雨绸缪，似先料定了有今日之变，他把作为武林盟主的信物，一分为三，其中之二分别传给了南武林中大名鼎鼎的‘侠王’雷震雷大侠与江湖上身世最为神秘的‘绿竹令主’。这雷大侠乃是昔日武林盟主、‘南天一柱’雷经天之后，南武林中多半奉他号令行事，‘绿竹令主’是绿林人物都听其令的江湖至尊人物，他的号令，在江湖也是言出法随，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