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蜀中人物

一座豪华气派的酒楼客栈，傍依一座古代的烽火台而建。五彩酒旗飘飘，一排排红灯笼布在院子场圃。进得院子，右有栓马桩。一旁有车棚厂，可停放车舆。酒楼五丈高的酒旗上写有斗大三字：“醉侯楼”。楼前正厅紫檀木大圆廊柱上刻有翠蓝楹联：

“远客来沽，只因开坛香十里

近邻不饮，缘为隔壁醉三家”

而入得门来，厅正中又挂有一联，上写道：

“此次有欢伯

何人封醉侯？”

这是石洞沟十里长沟最气派的客栈酒楼。石洞沟位于剑阁古驿道的中点站，有十里许长。古代车马銮舆，客旅行商，无不在此歇脚用餐。故而十里长沟，时不时在绿荫下现出一座座客栈酒楼来。来往行客在此打尖宿夜者颇多。

这座客栈酒楼的老板是剑阁本地的一个大豪坞主，在剑阁提起“铁狮”骆三爷，人人脸上都会浮出敬畏之色。骆三爷与历任剑阁县令私交颇厚，自家又天生神力，年轻时力毙奔牛，手搏群狼。拜师学艺，习得一身的功夫，精于拳剑。结盟兄弟十三，继承家产百万，成为拥有坞众上千的坞主，称雄一方。

但今天居然太岁头上动土，有人找他不自在了。

这是一个不打眼的江湖混混的角儿，三十来岁，穿一身江湖装，却大马金刀地坐在了这座酒楼大厅中央的主桌上首，单眼皮厚盖着一双带些吊诡有点张狂的狼眼，脸带煞气，开口即吓人一跳：

“着骆凤章前来说话。”

他这话一说，掌柜的冷笑一声，手腕一振，一物飞向那混混儿。

那混混儿一举手，一物被擎在他手上，却是一把铁算盘。

那混混儿随即作出一个令掌柜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的举动：他双手一合，把这架铜梁铁架的铁算盘扭了个四不平的歪歪斜斜的怪算盘，再用力一扯，算盘竟散了架，珠儿急射而出，其中一颗正好打在掌柜张大了嘴的“迎香”穴上，令掌柜感到脸上一麻，定在那里，再也合不拢嘴。

那掌柜是东家骆三爷十三盟兄弟之一。见掌柜的吃了亏，从四面抢出六七个汉子，奔向混混儿。

混混儿纹丝不动，口噙冷笑。

那六七个汉子，各仗家伙杀气腾腾而来，却是一人捉一条板凳，一人擎一把肉斧，另一人拎着软鞭，还有的拿着铁尺、握着菜刀、提着棒儿，也有使刀舞剑的，但大半所持的不过是店内的家伙。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有人会来骆三爷店内生事。

但他们还没挨上混混儿的边，就被一道黑色的旋风打得人仰马翻：一个黑衣人从大家所不在意的角落猛地冲出，不过片刻，把六七个汉子全打倒在地，家伙、兵器撒了一地。

那六七个汉子并非庸手，但俱在一招之间被打倒，如遭妖法，余下之人不由楞住。

这时，只听几声单调的鼓掌声，一人从楼上下来，鼓掌道：“久闻蜀中道上传有‘魔手张哙’‘神腿郝无病’之名。今日何日，竟‘神’‘魔’俱来，同莅敝楼？”

那混混儿一听，脸容一变，努目竖眉之相一经放下，却是一张极平易/平和的脸：“原来是骆三爷！”

骆三爷看着那混混儿，淡淡笑道：“张哙，待我会会你的魔手。”

张哙淡淡道：“骆三爷若是技痒，自会有高人来给三爷过瘾。”

骆三爷身板极高，长眉一轩，哈地一笑：“我骆凤章倒要看看，是何许高人？”

骆三爷话音才落，只听外面一人沉声说：“骆凤章，会你的人来了。”

骆凤章向外望去，只见一对对黑衣人并肩鱼贯而入，到了场内，各向左右分开，不一会儿，场内每隔三步，站定一个黑衣人，人人沉肩垂手，眼观鼻，鼻问心，脚下不丁不八，虚实互生，轻重混一，默然而立。

随后两个青衣小帽的健仆，脚步沉稳而行若流水行云而至。

两个健仆扛着肩舆，肩舆上坐着一个白发披肩的萧瘦老人，神情中自有种颐指气使的高高在上的华贵气度。

老人向骆凤章冷冷投了一目，报名道：“老夫萧半千。”

萧半千？骆凤章对这个名字一无所知，虽知对方必来头极大，不可招惹，但若没动手就先认输，这大违骆三爷本性。回首生平，他平生只服过一个人，那就是蜀中名士“一壶轩主”陈次公。青梅煮酒论英雄。陈次公说事论人，月旦蜀中黑白两道龙虎人物，令他只有衷心折服的份。而陈次公的“壶中日月”神功与“醉中箸”，更是使他大开眼界的独特武功。

除了陈次公外，他只是格于官威，向官府略加屈膝走走场子；格于实力，对峨嵋铁剑观与“解剑山庄”的人马假以辞色，稍表敬意——从而与这三方面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话得说回来，面对拥有上千坞众的坞主大豪，没有必要，谁也不愿激怒、得罪的。

因为大家都要借剑阁驿道而行。

得罪了骆三爷，这驿道可就走不太平了。

这叫强龙不压地头蛇。

萧半千见骆三爷木木的样子，半是冷漠，半是无知，心中暗地动气，脸上却露出笑来：“久闻骆老弟拳剑高明，老夫手下有几个楞头青，硬是要找机会向骆老弟讨教一下。以往几次，都由老夫弹压下去了。但今日路经剑阁，就由不得老夫再能相阻了。”

骆凤章心里冷笑一声：什么弹压、相阻鬼话？分明是来向老子挑事嘛。

骆凤章一抱拳，笑道：“那是道上朋友给贴金。在下功夫粗疏，怎当……”

他客套话还没说完，一人插言道：“怎当‘解剑山庄’皇族五姓中‘萧门’的‘明月七十二剑’与‘烈阳三十六拳’的拳剑双绝？”

骆凤章闻声，脸色一变，向门外道：“陈次公？”

门外一人施施然而入，布衫角巾，文士打扮，眉眼淡定，年在三四十岁间，腰间挂着一只细腰青铜酒壶，形制古雅。

这人正是骆凤章最为佩服的蜀中名士陈次公。

听陈次公这么一说，骆凤章明白了眼前这“萧半千”的身份，讶然道：“原来是‘解剑山庄’萧庄主贤昆玉……”

萧半千眉一皱，道：“老夫是老夫，我大哥是我大哥，你别搅在一块。”

——原来这“解剑山庄”中皇族五姓，分为多派，一姓之中，还有派别。像“解剑山庄”里的“萧门”就分为“解剑山庄”庄主萧止水的“静修派”与其弟萧半千执掌门户的“天行宗”两派。

骆凤章知这“萧门”武功极为厉害，陈次公不顾犯道上之忌，现身向骆凤章指出对方身份，实含了出声示警之意。

骆凤章闻声知机，仰天打了一声哈哈，笑道：“骆某这三脚猫功夫，如何见得高人？在萧老前面，还是以其献丑，不若藏拙。”

骆凤章说话之间，来回走了几步。陈次公见状，心中暗加一叹：原来骆凤章话虽谦逊，脚下却暗运功力，所走之处，把地上铺地青石俱以“千斤坠”的功夫踏陷入地中半尺之深。

萧半千见状，笑道：“骆老弟客气了。这一门‘千斤坠’功夫，可高明得很啊！”

萧半千这一说，只听身前扛着肩舆的健仆道：“待我试试像骆三爷这样走一遭。”

萧半千笑骂道：“你能成什么啊？”

话虽如此说，实是许可了这个健仆的请求。

这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肩略一矮，走了出来。

这个青衣小帽的仆人这一走出，那肩舆前面少了一人抬着，本应令肩舆向前倾斜而倒的，但奇的是这肩舆竟纹丝不动悬空横在那里，在萧半千身后抬肩舆的那个青衣小帽仆人，神情动作一无所变。

这份奇功，当是那后面青衣小帽的仆人与萧半千同时施展的吧？这半是抬舆者臂力惊人，半是萧半千轻身有术吧？

众人对萧半千与那身后抬肩舆的仆人的神功表达完惊讶后，再看那主动请缨而出的仆人有何惊人功夫。

当他们看到萧半千身前抬舆仆人沿着骆凤章所走过的脚印走过一遍后，不由齐发出噫的一声：原先被骆凤章踏陷下去的青石居然又“浮”上来，与周围之砖一样平了！

骆凤章顿时脸如土色：只有他知道，这些青石要“浮”到原来高度，需要怎样的功力！

这个“仆人”的“拔山神功”功力，比自己“千金坠”的功力高出何啻十倍？简直百倍、千倍以上！

遇上这样的高人，还有什么好说？即便他们要自己的命，也只有乖乖给的份！因为这已不是凡人之力所可达的境界。这份功力，只有名之为魔力。

萧半千看见骆凤章如此表情，暗地颔首，表面上向那身前抬舆仆人佯嗔作喝道：“看你，把人家好端端的‘神功奇迹’，给弄没了，这算什么功夫？”

骆凤章苦笑一声，涩声道：“尊价之玄功，乃是神魔境界，高出骆某太多！萧先生若有所命，骆某无有不从，只管吩咐便是。”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道：“便是要骆某脑袋心肝，也只是一句话。”

骆凤章到此时才知陈次公不惜犯道上禁忌，得罪萧半千，现身示警的深意。若得罪了萧半千，即以他这个抬舆“仆人”的一成功夫，足可令自己死上千百次了！因此，他只有以退为守，以最大的谦卑哀顺以免再触逆鳞，惹来杀身之祸。

萧半千闻声，脸阴沉沉地审视着骆凤章不语，披肩白发在风中徐飘。

那抬舆“仆人”露了一“脚”骇人听闻的玄功后，不动声色地回到原来的位置，又抬起了肩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