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不信东风唤不回（求收藏）

武弋之本与萧默契处于互为攻守状态，他的飞镰虽出手奇准，但数度出手，都被萧默契一剑击回，无功而返；而萧默契出剑，依禅心随心所至而发，不依常理，出剑全无预兆，方位、角度、轻重、变化，极尽其诡幻之能事，奇正虚实，不可测度。“黑灯禅”所修，由“四处光明，唯灯下黑”至“四处灯黑，唯光明在一线、一点之间将现未现、似在非在”之境。剑道所修，前唯求“逐黑而照明”，以求能将黑暗驱散而以剑光照亮；后则觅光明之恒在，将身、心、意、觉、识合剑为一，俱隐于黑，无论何时、何处，一入剑境，永朝那意识感觉中一点光明。如暗器之练射香火——只是这意识之中的光明一点，依禅心所发，不似香火一点，定在那里，或由人移动不定，总有个实体在、有轨迹规律可寻，而是全凭感觉灵性之刹那觉悟。

因此，当武弋之耸起全身精意神，捕捉萧默契剑意时，苏无名这一异常之举，如天外飞星，不速突至，气息格局陡乱，令武弋之不由一愕，一愕之下，未及生出反映，苏无名已奇快出手！骤然来袭，纯出意外，换了常人，必然中招。但武弋之天盲之人，一切全凭“听风辨位”，见势不对，往地上一滚，并手腕一抖，飞镰疾若闪电，回扫中宫苏无名后背。

苏无名一招甫出，又已生变，身形一展，“追风绝地”，投向鹄头青。鹄头青刚以一刀“倒转乾坤”以奇势出刀逼退“霹雳王”金难挡独足铜人的一招“紫气东来”，向后一退，旋即欲施他圆月弯刀绝艺“回龙斩”，忽听脑后风劲，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招“天罡诀”中的“袖里乾坤诀”，奔向自己后颈。鹄头青颈猛一缩，身子右闪，回刀反削，来人冷笑一声，已以两根手指夹牢他的出刀，另一手画出一个手诀，却是“豹扑诀”，印向鹄头青面门。

鹄头青大惊，弃刀，一个铁板桥后仰让招，脚下却是一招“金鲤倒穿波”向后倒跃而出。

但他自以为已脱对方掌握，一个“死人提”起来时，却见对方嘴角噙着笑意，一根手指停在他“气海穴”：其意不说自明，若鹄头青再有妄动，这一根手指戳中“气海穴”，鹄头青这一身功夫就算彻底废了。

苏无名衣衫飘拂，神情洒脱，若闲庭信步，浑不以敌手为意。

鹄头青见状，知对方高出自己太多，无法力抗。幽叹一声，只好弃刀，双手合十，闭目接受命运。

他们这一部落西依吐蕃，南接南诏，北承魏梁谀佛之风，与百苗黑彝一样，因穷山恶水人命浅危生死无常而敬畏鬼神，民间流行信奉宗教鬼天神佛。当人们面对自力无法自主把握的生死难测的命运时，自然而然会生出求佛祖神仙保佑之举。

苏无名见状，心中一叹，飘然身起，与燕影子身形一错，让过燕影子，迎向乌头白击出的一记“流星赶月”铁骨朵飞击之招。

眼看用乌金链系着的流星铁骨朵就要打中苏无名胸口，苏无名胸口忽向里一吸，似是被铁骨朵击飞一般在铁骨朵前向后飘退三步。乌头白见流星铁骨朵一击无功，当下一振手腕，收回流星铁骨朵欲图再战。

但苏无名比流星铁骨朵的回收还快地来到乌头白身前。

乌头白当机立断，弃锤，塌腰，扎马，气沉丹田，沉喝出拳。

拳一出，乌头白满头白发被拳风激扬，飘拂猎猎如一面银旗，全身如一根扎入地下三千尺的苍老铁树，撑着银白的、被狂风吹得倾弯向后的、飞扬的树冠。

苏无名识得此拳：

——“铁树开花”！

这是只有童男之身才能修成的绝技，须每个时辰正刻都扎马站桩，子午则全时辰守时而修，孜孜不倦，须采集四十年以上地气，才能功德圆满。功成之日，一扎马即可吸三十里地气地力，举而伤敌。

大地无言，大地无形，崛起为山岳，奔流为江河，聚水则湖海，降陷则渊谷，日受太阳之光，夜承明月之辉，星辰密布之繁芒，风雨雾露之密侵，催时序而发苗，鼓草芽而拱石。一旦地震发飙，山呼海啸，有不测之威，毁屋庐，伤人兽，巨灾大祸，力不能免。

乌头白修的就是这种吸地力地气以伤敌的绝技神拳——“铁树开花”！

这是他只有遇上绝顶高手才施为的功夫。

因此技之施为，太过霸道，绝伤元神，大干天和！

——此拳施为后，发拳所立之地方圆三十里内，一年之内草木俱败，三年之内，百稼不秀。

民以食为天。一季不收，则民有菜色。一年荒岁，则乡有离民。三年不禾，奈其民何？

所以，苏无名见此拳之出，脸上倏忽变色。

他双手一展，喝声“展”，意识之海顿感展开双臂若鲲鹏垂天之翼，接按云壤。

他继而喝声“合！”并随之合抱，若合抱有木，参天立地，树冠广茂，荫庇百亩，树欲膨胀鼓突，不受时羁，需无穷大力，始能拘束成抱。

他随后沉声叱道：“回！”

随这一回字而出，苏无名双掌一翻，将所拘抱拢收的乌头白全部拳风拳力，徐徐推出，推按回乌头白双臂双肩。

这一“回”字吐音回声尘埃落定之时，苏无名的双掌仿佛长在乌头白肩臂之上一般，紧紧紧地紧贴按附在乌头白身上。

仿佛千年前，两人就这样被时间之琥珀凝固在一起，铸成一尊不动的铜浇铁铸的塑雕。

两人这一凝神不动的定格，仿佛有数百年之久，数千年之长。

随后，就见乌头白满头的白发，无风自拂，一根根地被一股无形的风飘吹开，向外散落开，飘拂下来，如秋天败落的芦荻之花，如深冬北方黑夜里无声而徐徐飘落的一朵朵鹅毛大雪。

乌头白的脸更黑，黑得如黑窟窿井下的一潭寒波，泛着黑沉沉的波光。

这波光又渐被时间消磨尽光泽，变得黯然无色，失神落魄，如一块在时间的弃场里被弃千年的黑夜湖底的铁。

乌头白的黑眼睛里的眼白就显得更白，白得甚至泛出青青的盐光来。

乌头白只感满嘴的苦咸、苦涩之味。

——四十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神功，自出洞来未得一展，一展之时即遇强敌，被敌人破去、废掉，这，这叫他如何不苦涩难当？苦咸难承？苦酸交集？

乌头白只觉全身酸涩难受之极，好像身上所有的骨架都散开，全身乏力。

他身上全都被锈死一般遗弃一般无法动弹半分，只有四十多年来自练功后一直处于混沌模糊之状的意识，忽然死一般清醒。

他清醒地看到了练功前一夜，一直对他有意的婢女满满满兴推开他住的长工屋被他黑着脸低声叱出后，边扭着身子往回跑边抹泪的背影。

他那时满心想的是练成神功，在部落里成为第一勇士，然后哪一天出山去闯江湖赢得天下威名，载得美人归的豪情壮志，哪会在乎一个憨直壮健的婢女的感情呢？

后来，那满满，嫁了爱喝酒的红脸阿牯，结婚三年后有一日去打草“冲撞了”山神土地公，回来后就发疯了。疯后第二年失足掉下河塘，没再能睁开眼……

满满。乌头白酸涩地念着这个名字，眼前凝定着满满怨幽的眼神。他忽觉得心里好痛，痛得缓不过气来。

一行惨白的泪流过他黑炭似的脸，似欲把他的黑脸给涮白。

但结果给人种更脏污的感觉。只在他流过泪的脸上留下潮白的泪被风干的痕迹。

刹那间，乌头白的脸上原先黑缎子般光滑的脸变得干涩，干涩得起皱，起皱得成了褶皱，皱纹，并变得粗糙、郓裂，如一棵百年干旱的地里还未弃世的一棵老树的树皮。

他头发已全掉光，余下的眉毛、胡子苍黄灰白，若星星点点的在荒芜野原的几星枯草。

但乌头白望着苏无名干干地微笑了一下。

尽管这一笑使他扯动干裂的嘴唇，扯出几星咸味的血星入嘴，但他还是笑了一下。

因为他看到这原先玉树临风神情潇洒的苏先生，在对攻一招后陡地也变老了。他看到苏无名的满头头发都间着灰白了。他看到苏无名的眼角陡现出细密的鱼尾纹，嘴角处甚至还有一道乌头白所在的乌武僚部落被称作苦纹的纹路入嘴。

与他对掌的，是一个确确实实的已年逾七十的老者了。

可见，对手接自己这一拳也不容易。

乌头白此时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不知自己败在什么人、什么拳之下。

但苏无名仿佛是他的魂灵一样了解他，对他说出了他亟欲一知的答案——

苏无名向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一笑，道：“在下苏无名。”

苏无名顿了一下，深深吸一口气，道：“在下此拳，名叫‘不信东风唤不回’。是在下自创的‘意拳八式’中的一式，简称为‘还春掌’。”

夺春还春。耗夺自己之岁月功夫，还大地以春，还别人以春。

受“还春掌”者，枯树可重绿再叶，病弱可复元康健，中老之人，可返老还春三年。

而施此掌者自身，则衰十年心血功力！

苏无名创此掌，本是为他一件人生憾事所创，欲要弥补一个他有所辜负之人的青春的。

但事多不从人愿。其人竟于数年前就已弃世了。他以为此拳再无可用之日了，想不到在这里、这地头，竟遇上百年前铁树老人穷一生心力所创的独门武功“铁树开花”！为了遏止这门绝艺恶果，他不得已之下，只好施展这大伤元气功力的“还春掌”。

苏无名话一说完，只觉掌下乌头白全身一软一轻。

乌头白竟委弃地上全身无力，无知无觉，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