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山东豪杰

顾人笑、琴娘子夫妇与苏无名、燕影子及马夫六人，已换过五次马。

由扬州到狼山虽不过两百多里路程，然马之负人与空行，马速也还是大有不同。因为马之奔行，分长力与快奔两类。快奔之马，短途迅疾，快逾飞风，然难持久。长力之马，虽善奔行长途，但短时间内要其风驰电掣地急奔如飞，亦有所不能。因此，顾人笑所调三十匹飞龙马，是效皇宫御马厩闲之法管理，这三十匹飞龙马都是奔行极速然难持久的快马。同类的这种快马都是用来传递八百里、五百里加急文书时，由驿站供以驰一驿之地的。一驿之地，不过二三十里路。故顾人笑叫每人配了六匹马，含了六龙御日的典故，轮换骑马，以替马力，加快速度。每一匹马都是冲奔一驿之地，不使久奔力疲。

眼见狼山巍然已现在原野尽头、天边白亮一线的正是万里东流的大江，顾人笑在马上向苏无名请教道：“苏先生在扬州时说，‘又是慈航院’，这却是何意？”

苏无名说：“据我所得讯息，宫内‘无影鬼捕’皇甫摘星为查宫内失盗的‘玄铁宝钥’也到了慈航院。据说，慈航院内隐着一位绝世高人。”

顾人笑闻言，笑道：“那一定是指寂然大师了。他一身轻功似还在愚夫妇之上，想来佛门正宗内功心法，也自是非同小可。禅门高僧，得道大德，自然是世外高人了！”

苏无名一叹，道：“原来‘大剑师’也有失察之时。”

顾人笑一楞，问道：“怎么？难道我看错了？寂然大师竟会是大奸大恶之辈？那断断不可能！”

苏无名长叹一口气，道：“据皇甫大人说，这个寂然，很可能就是当年徐敬业的文胆骆宾王。”

当年徐敬业——即李敬业，本姓徐，其祖英国公因功而被唐天子赐姓李，后武则天因徐敬业造反而削其祖功名，下诏复李敬业旧姓，称之为反贼徐敬业。苏无名昔年受天后武则天之恩，因而从武则天说法，称李敬业为徐敬业。

徐敬业起兵反武则天，身旁一文一武，文为骆宾王，为他起草《为李敬业讨武曌檄》，叱咤风云，风行天下。据传，武则天听上官婉儿朗读骆宾王此檄，听到“蛾眉不肯让人，狐媚偏能惑主”时，脸上还露着微笑，但再接下去时，笑容便渐不见了，代之于皱眉，最后读至“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娈色”不由为之暗暗点头，对其文才生佩服之意。及后听到全文最关键的警策之句、极有政治说服力与鼓动力的“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心神为之一凛，霍然而起，但觉心中骤惊且虚，冒出一身冷汗来！直过了良久后才恢复心神智略，不悦道：“宰相何得失如此人！”以此一以遮掩心头余悸，表达对宰相用人失察的不满。

骆宾王之见识文才，由此可见一斑。

难怪徐敬业兵败后，对传说被部下所杀的徐敬业不究生死真况，但对骆宾王追捕甚急。当时，骆宾王之文才与徐敬业手下一武：武士轩辕弑的武功，都为当时朝廷所大忌，志在必得。骆宾王智计百出，又得山东豪杰之助，终得祝发为僧，遁迹空门，躲过搜捕。“刀魔”轩辕弑则大开杀戒，对敢追捕之人，杀得片甲不回。致令后来，朝廷为之束手，自解道，此子狼虎之性难改，既然不能转性为国收用，自是他无福干禄，随他自生自灭好了。——由此不了了之！

顾人笑身在扬州长大，这段典故自是知晓。及闻苏无名之言，不由大惊，于马上回首问道：“寂然、寂然他竟是观光先生骆临海？”

顾人笑如此称呼骆宾王，是因为骆宾王字观光，迁谪为临海丞。时人以称字号与官署职位为尊，称字号排行为亲。

琴娘子说：“寂然大师与愚夫妇交往有年，为人质朴而有古风，虽也雅好艺文，对琴棋书画有所涉及，然皆浅语辄止，转以他言，从不以诗赋为能。难道他竟是赫赫有名的一代文杰骆宾老？然则他的面貌……”

苏无名幽幽叹一口气，道：“骆宾王早年曾学纵横术，处过相当一段时间江湖，又曾在道王府中呆过。道王爱收留异士，骆宾王要学易容，也自非难事。”

顾人笑闻言，啊的一声叫道：“怪不得宋之问在灵隐寺与他相遇而不识！”

燕影子说：“原来大剑师也知这段故事！”

琴娘子在马上回首道：“‘楼观沧海日，门对浙江潮’。以宋五心性，如何写得出这等辽阔胸襟的句子来？”

苏无名又一叹，道：“可惜，据皇甫大人传讯，骆宾老似与前段时间所传言的宫中失物‘玄铁宝匮’之事有关。据说，与此有关的，还有‘天下第一房’的人与山东任城李家。”

顾人笑皱眉道：“任城李家？是任城王道宗一支还是任城李园李员外一脉？道宗之后，不过守祖先余荫，不足为惧。若是李员外，其家族人丁兴旺，这事就牵涉广泛了。”

苏无名道：“看来大剑师对山东李家亦颇多了解啊。”

顾人笑说：“我也只是有所风闻，说任城李园李家只是其族中分出的一房，其同堂分房，仅在山东，就有九房之多。”

苏无名说：“‘山东’，嘿嘿，‘山东’！这从京师长安向东，出潼关进入都畿道，不远就是与西京长安遥遥相对的东都洛阳。洛阳顺黄河而下就是河北、河南道广袤之地，这一片地直到齐鲁平原，可都叫‘山东’啊。当年高祖起事，令太子建成与时任秦王的太宗皇帝专门交结‘山东豪杰’。若不是武林盟主侠王李神通登高一呼，柴郡马在江湖绿林道上人缘广泛，山东豪杰纷起，只凭陇西李阀孤军之力，哪能夺得天下？”

苏无名说的似是当年大唐打天下的旧事。然此时接“山东”一语而说出，“大剑师”顾人笑陡地深吸一口冷气，不敢再言。

苏无名续道：“远从战国七雄说起，陕西关中为秦人一国，山东之地为六国所在。苏秦张仪受鬼谷子之捭阖之术，分创纵横之说。苏秦约纵合六国之力以抗秦。挂六国相印以联盟对暴秦。张仪定连横之计，使山东各国分别与西秦相联盟，事秦为主。结果因连横之计成而使秦得天下。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待陈胜揭竿而起，首义于大泽。山东刘项兵兴，以秦国之强，灭亡不过二世。因此，‘山东’自战国以来，历来就是关洛中央的牵制之力，决定天下危安存亡之地。从本朝立国伊始，就定下对山东大族世家怀柔威压并重之策。山东氏族之强，谁敢轻之？前隋之覆灭，不就是山东英雄起了首义么？七十二路反王，山东居其泰半以上。江淮杜伏威，瓦岗寨李密，还有王伯当、窦建德，嘿嘿，山东豪杰，数不胜数啊。”

琴娘子马上回首笑道：“久闻苏先生足智多谋，有诸葛亮之妙算，狄梁公之深智。果然盛名无虚。”

苏无名于马上直身正容道：“苏某何德何能，敢与武侯相比？至于狄梁公，乃苏某之恩师，苏某从师所学，却百不得一。所习，亦不过捕贼断案之小智，如何敢比梁公桃李满门，断案若神，治国以兴，佐帝而明，以一言而保哲统、进五王而兴大唐这等丰功伟勋？贤伉俪若再如此说，那不是夸我，而是骂我了。”

五马又行一程，顾人笑沉默良久，忍不住发问道：“先生在寒舍时，说‘又是慈航院，又是慈航院’。听先生语意，似是慈航院所牵之事，不止这两样，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苏无名笑：“观剑师之相，而知剑师之心。这到慈航院前，不把一切托出，剑师必不甘心矣。”

琴娘子说：“原来先生还有隐情未说！”

苏无名说：“不过这事，与剑师师门有关了。”

顾人笑矍然一惊，问：“难道还有什么秘辛之事，竟涉及到我剑宗？”

苏无名说：“那倒不是。据我所收讯息，令郎与剑宗另两位高手董琵琶董昆仑、息公子息苦晚，正联袂赶向狼山慈航院方向。”

顾人笑松了一口气，道：“这事我已知晓。他们是蹑随我师兄剑圣凌师哥的关门弟子樊红叶樊师侄而行。据我所知，樊师侄因春姑娘受伤，南行遍寻名医，主要是要找药王菩萨孙真人之后虎撑先生为春姑娘疗毒。”

苏无名道：“若是疗毒，径找虎撑先生好了，据我所知，他几乎是沿途遍访医家，前两几日还去过海边荒僻的‘海中村’，难道那里也有名医？”

顾人笑说：“正是。我扬州府内，名医颇有几位。然不专司行医。像我扬州城内，胡僧阿积密迭开药堂而善医术，若找跌打损伤名医，则城东卖狗皮膏药的顾佬佬精于接骨驳正、推宫过血，被称扬州城内独一。而若治蛇伤、毒物，则推‘海中村’药铺前有一个姓季的叫花子为高。这姓季的叫花子是有名的‘蛇丐’、‘蛇王’，治蛇伤可谓天下无双！另外，据说狼山慈航院的法云长老，善治疑难杂症与毒伤，在江淮一带，也颇有医名。但上述各位，医术究竟如何，我们倒也没身试过。”

苏无名轻轻松了口气，说：“若如此，事情会好办些。若真是你们剑宗也牵涉进去，唉，恐这事如乱麻打结，殊难解系了。”

燕影子一路无话，至此忽插了一言：“但愿这几方人马，不因此而起误会冲突才好。”

众人一听，不由大感此担心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