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崆峒狂刀

孟锦章这样陶醉了一会，拍拍腰间又道，“在下在当地江湖上，人送匪号‘飞链金钱豹’，用的这家伙是祖传的一根铁链儿，对剑不感兴趣，觉得剑走轻灵，要变许多花样，避青入红，才能伤人，不若我这祖传铁链来得威猛与直接。若非如此，在下家就在山下，得地利之先，只要不放弃，天天进山里转悠，总有遇上剑圣他老人家的时候。遇上他，只要有耐心，磨上十天半个月的，说不定也学得一手好剑法了。若学得一手好剑法，虽当不得裴将军这样的‘剑神’，但弄个‘神剑’什么的，也一定威风得紧。不像现在，提起‘飞链金钱豹’，江湖上连胆小鬼也吓不退一个。出了徂徕山，谁知还有咱徂徕山孟锦章这号无名小角色？”

众人见这孟锦章人虽然形象粗豪，说话却诙谐，不由一乐。

王毛仲淡淡一笑笑过，看着孟锦章：“既然这剑圣平日难得一见，谁说他近来要现身在这山上呢？”

孟锦章说：“这我倒知道。先是有人放风说，‘剑神’裴将军六年演剑之期又到，裴将军要来徂徕山见剑圣师父，演示他六年剑技进境。这好像已成了一种习惯，每隔六年来徂徕山一次，面圣演剑。算来，他已来过两回了。其次是听说‘刀魔’要来会‘剑圣’，以定武林‘兵器谱’上名号高下。”

王毛仲说：“‘兵器谱’有云，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器之帅。这刀魔大概是不忿于刀居剑之下，帅为君之臣，而要一争高下。郭子仪，你对此有何见解？”

郭子仪说：“兵器各有各用，练得好即是利器佳兵。所谓剑为百兵之君，刀为百器之帅，棍为百兵之祖，枪为百兵之王。世上所传绝艺，有所谓少林棍、崆峒刀、昆仑剑、峨嵋刺，戟法分温侯戟、薛家样，鞭法分尉迟、太师两家，斧有老程家的开山斧、风魔斧、宣花斧等多家，其余十八般兵器，也各有奇招绝活，不一而足。若为军中兵将，当以杀敌护身为上，能杀敌即是好兵器好招式。两军相争，千军万马，乱战之中，要依战马之力，人马合一为神骑，人兵合一为神兵，不尚花式，只求一合见生死。所谓马上无三合之将。就是讲两军对垒之时，全力以赴，在一两回合里便见分晓。——因为这是战场大势所定的，不可能缠斗良久。战阵荡决之势，并不因一两个人而改变大势。但在武林中、江湖上，讲究的是单打独斗，要靠兵器使用是否神奇巧妙、出奇制胜。此即所谓拳打不识云尔。兵器也如此。若双方勇力对埒，一方知一方兵器技艺，一方不知一方兵器技艺，知者胜，不知者败；兵器娴熟武艺精良者胜，兵器不熟武艺钝拙者败；得兵器利者胜，兵器质劣不利者败。因此，单纯论刀剑高下，无法比较。用得好，刀可胜剑。使得妙，剑也可赢刀。”

“说得好！”陡地一个沉雄的声音从旁响起，随话声还带着掌声。一个人鼓掌而出，来到众人面前。以王毛仲一群官兵的人多势众、眼睛之杂、眼光之毒，竟没留心到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看不出这人的身份、年龄、种族，只见他约在三十多岁左右，中高身材，黄皮寡瘦的一张长方脸，脸黄如纸，一双细长的眼睛，目光深沉，双眸呈褐金色，似是胡人，——但也有汉人与汉胡混血儿而有褐金眼眸的，因此凭此也不能肯定他是汉人还是胡人。这人让人看得最舒服的是那眉毛长得甚黑，甚英气逼人，还透着一份灵秀不俗。这人身上穿的是汉装，但戴着有狐尾的帽子，脚登皮靴，腰里佩着一把暗红皮鞘形制古朴的宝刀。走将过来，有一种龙精虎猛之慨。

见来人带刀而至，气格豪迈，王毛仲麾下亲兵群情生凛，暗加防范。

王毛仲望向来人，不动声色。

郭子仪注意着来人的眼睛，暗中忖思来人来意。

泰安县陆知县皱了一下眉，踱出一步问：“来者何人？”

来人仰天大笑道：“崆峒蒙天放。”

郭子仪一震，叫道：“‘崆峒狂刀’蒙天放？”

蒙天放向郭子仪深看了一眼，问：“敢问高姓大名？何以得知在下边鄙野夫名号？”

郭子仪身旁一位王毛仲麾下的亲随，为郭子仪报名道：“这是华州武进士郭子仪。”

蒙天放望向郭子仪，说：“蒙某曾闻天下武举子传说华州武进士郭子仪之名，说他骑射娴熟，精通韬略，却不知还如此博闻广识：连我这一步都没踏进过中原的崆峒派默默无名之辈，竟也知道！”

郭子仪说：“自古名传崆峒勇。崆峒派传到当今掌门寒武子手里，武学大进，尤以刀剑枪三门军器武功最为高明。剑尊寒武子、枪王聂闻喜与你‘崆峒狂刀’蒙天放，虽不扬名立万于中原武林、斩旗拔阵于边关沙场，但在崆峒门内被称‘崆峒三绝’，如此人物，我怎能不预以耳闻？”

蒙天放一听，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这时，从王毛仲背后转出两员军中虎将来，面带怒色——却是两个使刀的军中悍将，因郭子仪这番话激起了斗志。

左边转出的那个使大铁刀的叫姜乱虎，手中刀重四十多斤。姜乱虎是泷州人，出身孤寒，然天生神力，十三岁时为人放牛，曾力制狂牛，十六岁上遇刀术名家戴纪胜，学戴家“门刀”。十八岁投军，以军功积至副将之职，在与塞外突厥入侵作战的“黑石峰之役”中，单刀独骑搦战敌人“铁驼阵”，斩敌酋首级号令西域，威风天下闻名。

姜乱虎浓眉环目，身材魁梧，在马上抱刀叫道：“‘崆峒狂刀’，姜某要向你讨教刀术。”

蒙天放盯着姜乱虎看了一眼，笑道：“姜壮士既有此意，蒙某就空手接你三刀，来察看你的刀术在‘三品’中居于何位？”

蒙天放此言一说，众人不由在心底俱“咦”了一声。

须知这姜乱虎的大铁刀，刀阔刀厚，配以长杆，双手使刀，刀术精猛，端的有万夫不当之勇，当年在关西军中有“夺命一刀云中虎”传言。王毛仲知此人刀术出众，特地从边关调拨宫中，担负中军帐前护卫之责。

但这蒙天放竟说，要空手对姜将军的刀！

姜乱虎闻言，不怒反笑，仰天打个哈哈，道：“好，那敢情好！”

姜乱虎说着，在马上把手中刀往马前地上一掷，右手一拍马背，人已提气飞跃空中，如同一头飞的黑熊一般，黑压压的身子带着呼呼的风声，向蒙天放扑来。

蒙天放笑着一扬眉：“怎么？也想空手吗？”

但见姜乱虎从空中飞扑而出的身形忽地一沉，如鹰之攫兔、虎之擒羊，飞动之势本如横扫千军一往无前之概，至此骤成转折，且转折分明，疾沉快落，看其心法分明使上了“大力千斤坠”与“千古一羽毛”两门截然不同的功夫，那随行充当向导的徂徕武术高手、“双龙大豪”孟锦章看得魂摇魄动，心驰神往，热血沸腾之下，不由大声叫道：“好！”但见姜乱虎这一转折间，如一道旋风旋回马前，人在空中，已取刀在手，借着对大铁刀的一按一拔之力，人刀一体，飞射空中，凌乎蒙天放头顶。人们看姜乱虎这一“旋风取刀势”，手甫一接刀，刀似是被一股九天十地的爆炸之力炸起一般，冲天激射而出，似是要把姜乱虎送上九霄云天一般。郭子仪见王毛仲目中神光一闪，大露激赏之意，心中不由微微一叹。而随行众人则轰天价般叫起好来。

郭子仪觉得这时在众人头顶上的姜乱虎，像极了一个炮仗，冲天而起的开着绚丽火花的焰火炮仗。好多内功深而轻功高的轻功高手，施“旱地拔葱”与“钻天式”功夫，也不及此时姜乱虎人刀一体上升得又快又高。这人有“云中虎”的绰号，于内功轻功心法，确有独到造诣——其师“不动门神”戴纪胜创的“铁门槛”心法，看来要比武林中传言还要高明些。

不说郭子仪这样想，这一边，姜乱虎在空中大吼一声，双手把刀，“力劈华山”，凌空向蒙天放当头劈至。这一刀刀势所罩，竟达里许方圆，无论蒙天放如何窜行躲闪，都在刀势笼罩之中。

大家都觉得这个大言炎炎的蒙天放要糟，因为众人心里为他拟了百十数招应敌之着，都觉不妥，均逃不过这一刀之厄。却见一刀砍过，蒙天放似是一动未动，姜乱虎则如刀断尾巴、火燎四爪的中创猛虎一般猛地跳到门外，环目圆睁，“铁锁横江”，横刀严阵以待，姜乱虎横刀待敌，弓背虚步，状甚紧张，一如猫狗相斗，猫对狗的警惕提防。姜乱虎的炯炯眼神，紧紧盯着蒙天放的眼睛与一只举在面前的手。

蒙天放举起的手里，多出一截刀片来。

那是从姜乱虎那把又厚又阔的大铁刀“刀身”上生生“扯”下来/“掰”下来/“剪”下来的一块“刀片”！

一人见状叫道：“断金手！”另一人似与他较劲似地以更大的声音恶狠狠地叫出“剪金指！”三字，第三个人则怒气冲冲地大声纠正前两人的话道：“你俩懂个屁！什么‘分金手’‘剪金指’，淮南老杜与晋阳小白，哪有这等‘心明活杀’的功夫？这分明是百年前武林传说中的‘灵犀指’！”

蒙天放哂然道：“这几位兄台高捧在下了，淮南杜骈的‘断金手’、晋阳白香天的‘剪金指’力，我也是十分佩服的。《度心经》我只听说过，并未看过，‘度心三指’：‘天人指’‘愚人指’‘灵犀指’，我也仅及闻名而已。”

他这一说，无异于否定了他所露的那一手功夫是上述三门功夫了。

这时，王毛仲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