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影像毫无科技含量。”白教授忍不住缩了缩舌头，干巴巴地回应，“从我们破译获取信息概率来看，这样的影像可能有千万部甚至更多，这浪费了多少人力物力与存储空间，这到底是为什么？”
在这个疑问未曾解决之前，似乎连信息素都显得没有那么诱人。
可是他站在敏儿旁边，一起听着异文明人快乐地唱歌，心弦似乎被往某个未知的方向拨动了一寸。
敏儿重新盯着画面，她无法向异文明的人一样，用眼睛淌出水来，但并不妨碍她能够用自己的方式去体会对方的情绪。她的眼巩膜上常常覆盖着白色的雾气，只是因为她的情感如此深沉，她无比崇拜和渴望异星人的情感交流方式，在她所接触到的文明中，从未有这么美好的存在。
正如小T所料，她确实是殖民派系的间谍，在获取了假身份之后，她驾驶这个人飞行器从母舰出发，降落在阿尔法6号行星上，伪装成事故。
本来计划一切顺利。
在信息素的干扰下，白教授一点都没有怀疑她，她轻而易举地接触到了最核心的机密资料，只要有一天白教授找到并破译出厉害的武器，她就能够用毒药杀死这个愚蠢的科学家，带着重要的资料回归母舰。
可是……
敏儿最近经常在傍晚走出室外，裸眼望着赤色的天空，胸中仿佛聚拢了过多的气体，总是想要从各种腔体喷出。
如果按照异文明的说法，这是不是叫做“叹气”？
巴格人从来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的情绪，从几千年前开始，巴格人就开始如同工蚁一般严格的社会分工，虽然科学大爆炸时，他们的效率得到了更大的提高，很快能够离开母星，构建起几个附近星系的殖民体系。
但问题随之而来。
巴格人之间的关系维系需要距离，当他们在同一个星球上的时候，信息素和交互神经网络能够帮助每个人认识彼此，不但如同亲人，更如同自我的一部分，所以他们可以齐心协力，向着一个目标前进。
在太空殖民之前，他们甚至不理解同种族之间的战争。
但当巴格人之间相隔天文单位的时候，原本以为能够超距作用的交互神经网络失去了作用，更不用说本来影响范围就很小的信息素，到了另一个星球的巴格人虽然保持着几乎同样的外形、思维模式和生活方式，但大家都明白，他们与母星已经成了“异族”。
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冲突随之而来，且不断升级，最后变成名为战争的怪物。
第一次殖民战争死去了千万级别的人口，第二次，只会更多。
殖民人希望能够比母星人更早获得异文明的武器，以免重蹈第一次战争的覆辙，但不得不说母星在地理上与研究上都有天生的优势，敏儿就是这样被训练出来，进行刺探的间谍。
她本应该完成任务。
因为任务很简单，科学家的生活又很单纯。
可是，或许是最近这些异文明的影像影响了她，让她心思有些恍惚，不断地去想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生活着。
这些异文明人在同种族之间充满了冲突、争执和暴力，但他们彼此之间，却有与巴格人不同的东西来拉近彼此的距离，他们能够以皮肤相互贴近，纠缠如同初生的蛆虫——令人意外的不让人恶心。
敏儿非常羡慕。
她反复看着两个人类贴近，以口器接触，用舌头交换口水的画面，音乐适时响起，总是恰到好处地掩饰她异常的心跳。
她甚至会偷偷模仿女性翘起后肢的动作，却又会自卑地觉得自己纤细的足显得笨拙与缺乏美感。
“我到底是怎么了？”
敏儿用毛绒绒的螯夹住下巴，坚硬的鳞片和外壳让她很难感觉到痛，当她脑中一片混乱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一点。
必须向总部报告了！
她提醒自己，这是她的工作，她的职责。
总部很快会派人来接管这个遗迹，找到最厉害的武器，彻底消灭母星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们，开创属于新殖民地巴格人的新时代。
上司一直是这么对她说的。
阿尔法6号行星过于空旷，那些影像也过于打动她的心脏，让她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她会去思考，现在新殖民星球之间已经产生了矛盾，只是因为为了一起摆脱母星的限制，才组成了短暂的联盟，一旦消灭母星，这些不同处境的新殖民人一样会再次发动战争。
当然会一直胜利。
可就算消灭了所有敌人，外星殖民过程不可能逆转，当开始创建新的殖民地时，是不是同时也在为自己创造新的敌人？
她想不通这一点，开始痛苦地失眠。
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异文明的救赎，疯狂地翻看着已经破译的影像，试图从中找出智慧和答案，但看得越多，她的心里除了那悸动，还有一些藏在黑暗中、未能破土而出的迷惘。
还是有很多地方她不理解。
小T也感受到敏儿越来越反常，尤其是夜里那辗转反侧的失眠，和时常单独出去呆很久。
以至于小T经常盯着她，同时提醒白教授：“那个女间谍的状态不太正常，建议教授再多关注一点。”
“请不要用莫须有的称呼来断言他人。”
白教授纠正人工智能的错误，他最近也因为这些没用的资料而心烦意乱，更不想搭理小T的胡言乱语。
“我几乎能确定……”
“朋友，你是一个AI，并不是侦探，你需要用证据来说话。”
“事实上我确实安装了侦探推理模块……”
“闭嘴！”
白教授专心地投入破译工作，争取不被那些挫折打败。
小T无奈地乱转着，他尾随敏儿离开临时定居点，看着她驾驶履带车回到所谓“飞船失事”地点，从机舱内找出了通讯设备。
“我早就知道！”
小T对自己很满意，它已经是个成熟的人工智能，能够用准确的推理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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