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8.山寨逍遥郎

此次过后，生产队再也不让龙傻儿去毛狗坡看碗豆了。

就是那个一直想当咸猪手，要在龙母身上揩油的队长，也不敢再给龙傻儿活干，出了事，也负不起责任。

山里受过龙莽子恩惠的人，肯定会把他头揪下来，当夜壶用的。

龙傻儿也失去了挣工分的资格，在家中当了个闲人。

闲得每天在门口的树荫下，看蚂蚁搬家，蜘蛛织网，嘴中淡出鸟来。

寨上的大人们，再也不准自家的小伙跟龙傻儿玩耍。

他们说，看见吃人的狼都不知跑的人，十足的傻儿。

你们跟着他，不都成了傻儿。

龙傻儿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肯定坐不住，又悄悄进山去，寻找他老人学功夫。

只要有功夫，山里这些崽儿们，到时想舔他屁股，都嫌他们舌头粗了。

可是老人身在何处，又无从知晓。

找了几次无果，龙傻儿蔫耷耷的立在龙氏牌坊下，如条丧家之犬一般，外婆不爱舅舅不亲也就放弃寻找。

实在百无聊赖，龙傻儿就帮母亲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慢慢地，龙傻儿同时学会了煮饭。

龙母心中欢喜，不管他煮得好坏，不论咸淡，不讲色鲜味美，弄熟就好。

给儿子一个面子，增加他一份信心。

这是一个高情商的母亲，教育儿子动手，才是最好的办法。

后来，龙母向在县城中学当校长的同学，借了两块钱，求爹爹告奶奶地弄回一头小猪仔，这喂猪的重任，就落在了龙傻儿肩上。

农村老人言，穷莫丟猪，富莫丢书还是有道理的。

龙傻儿不辱使命，还真把那猪喂大了，杀了过年猪，母亲就带着他，背着上好的瘦肉，步行三十多里山间羊肠小道，去县城见同学。一是还他们两块钱本钱，二是走动走动，找找生路。

几个同学很是要好，坚决不要她还的两元钱，笑纳了她送的猪肉。

他们见龙傻儿见得粗壮，却暗藏精明，就问龙母为何不给儿子念书？

龙母苦丧着脸道:“我也知道养儿不学艺(读书)，挑断箩筐系，可龙门山寨没有学校，只有去镇上才有，我的成份太高，那些贫下中农，天生就是愿人穷恨人富的主，读书，估计很难如意。”

同学们跟着一阵叹息，也就找了一套小学教材，让龙母带回去，先自个教教，等傻儿长大了，他们再想办法。

龙母谢过同学们，便带着傻儿，回了龙门山寨，给儿子定下了学习计划。

再过一年，龙傻儿稍晓人间辛苦，也就算半个男人了。

他见母亲起早贪黑为家操劳，于是孝心大发，主动担起家庭重担，一门心思想要弄点钱来养家……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什么都值钱。

除了食品，布匹，什么都不值钱。

要弄钱，真的有点难。

就是割背牛草、猪草上街卖，运气好的时候，可以卖到三分钱。

运气不好，也许卖一分钱，甚至送给人家。

这种把自己的东西送人的傻事，龙傻儿干得的确不少，连整个龙门山古镇，都知道他是个傻得晓不得回家傻儿。

后来，龙傻儿学过大人的赚钱方法，到黑虎沟双眼泉井挑过凉水卖。

结果，全给赶路口渴的人喝光了，一分钱也没挣，真是白忙活。

也到小煤窖选过煤渣卖，结果让几个五保户见了，三句好话便赊去了，一直没收到钱，让全镇都笑掉大牙。

又想到黑虎梁砍青冈木卖，结果，让龙母狠狠地撑了两巴掌，骂道:“黑虎梁，那是收你老爸命的地方，你敢去？”

不过，在龙门古镇人眼中，龙傻儿做事虽然不靠谱，却是一个妥妥的少年汉子。

尽管龙母非常勤俭持家，但家庭条件还是不好，有了吃的就没用的。

当然在那个岁月，谁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到她家那个穷，穷得简直无法形容。

一句话，小偷进门，都是哭着走路。

但龙傻儿却不知穷为何物。

自打生产队不再让他参加劳动，母亲便教会他一些文化知识，他也能写信，看书，逼装得像个龙门山寨最有学问的人。

由于家中穷，所买纸笔不够，龙母就做了一块木板，在上面洒上草木炭灰，用根树枝在木板上做作业，只有完成了作业，才允许出去跟小朋友玩耍。

当然龙傻儿天资聪明，叫傻儿只是掩盖他聪明的道具，对母亲所教知识，一学就会，而且还可以举一反三，想象丰富。

每天完成作业后，他就成了一个游神，穿得只能盖住小麻雀的破衫子，如个精灵一样，在山寨中穿梭着。

呼朋唤友的声儿，把寨子装扮得生机勃勃。

嘚瑟得不是一般的拽。

他主动去找小队长，说要当寨上人的会计。

小队长用打量外星人的目光看住他，嘴中一连喷了十多个哟哟哟哟的鄙夷调儿，手往外一赶，说那里凉快那里去，你一个毛都没长的卵睾子娃娃，你懂几月是春分？

又知那月为清明？

谷子下泥多少天怀胎？

苞米豆子几月栽？……

龙傻儿被屌得懵逼，灰溜溜的回家，去书上找答案。

反正他幼小心灵，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不怕失败，就怕不懂装懂，是个半罐小，响个不停。

悟到书上知识，龙傻儿如半夜起床，捡到一个金娃娃，高兴疯了，就逃出家门，在寨子中唱着听到的革命歌谣，如个逍遥客一样，四处张望。

他没有太多的去处，就站在寨前的山门口。

那是全寨人出山之路。

山外有很多故事，山外有他想要的世界。

如今已经有7岁多了，他只从这山门口走出过五次。

一次是去父亲的老表家，在镇上另一个村子，可以去镇子中，看很多山寨中没有的稀罕东西。

一次是跟着母亲，去拜访她的一个女同学，在县中教书，坐过汽车，见过电灯……

有两次是跟着母亲去万家镇看外婆……

山门外的世界，让龙傻儿知道了，人还有个聪明的办法，就是读书可以坐上飞机，日行八千里，夜回万里长……

就是人们说的孙悟空也不过如此。

为了让儿子了解外面的世界，母亲每天都教他一些自然科学，讲一些比如稻谷是怎么来的？鸟儿为什么会飞？城里人为什么有电和电灯……

还教会了他历史，人也开始有了思考更多的东西，借古看今，人才是人。

山门囗有棵据说有三百年历史的黄桷树，是龙氏祖先从湖广填川来就种下的。

如今遮天蔽日，如把伞一样，把山寨严严实实地盖着。

那是龙门山的风水树，也是见证龙氏家族由盛到衰落的缩影。

如今，被大队长那鸟人，借助权谋，在这风水树旁，筑了两间泥巴墙房，搞了一个供销合作社代理店，卖点日常用品与油盐酱醋，很受寨上的人儿欢迎。

寨上的人儿，只要一有空闲，就会聚在这里。

女人们在这里家长里短地讲着八卦，说着让男人们脸红的故事。

男人们则叭嗒着叶子烟，眯着眼，摆着那个女人屁股大，床上有力的荤话。

龙傻儿是个闲人，脸上一天到晚，像中了彩一样，挂着笑容，游走在人们中间，嘴巴甜得如涂蜜一般。

见老男人叫叔；

见老女人喊婶；

见姑娘为姐姐妹妹；

见男孩为哥哥弟弟……

精得像猴子的他，不卑不亢地在大人堆中刷着存在感。

小小年纪就能谙熟人心，称呼人从不直呼对方名号。

好像这些人家，都与他龙傻儿，是血脉相传的亲戚，关系铁得很。

真是个有大智慧的傻儿啊。

故意如此卑微，为的是山寨人，不为难他孤儿寡母，给条活路。

这个，山寨人心里明镜似的，看破不点破，人精呢。

其实，山寨人善良又丑陋，欺软怕硬，天经地义。

尽管龙傻儿自愿见人低一级，有理短三分，软得如个龟儿子。

还是有些屌毛，随时随地屌他几句，粗声粗气地骂他一句傻逼瓜娃儿，滚一边去。

同龄人晓得打不过他，还是有胆大的，想弄他几句，占个欺头(便宜)，笑嘻嘻地说:“傻儿，老子是你爹，知道不？昨天把你妈睡了……”

龙傻儿哈哈一笑，全当没有听见一般，却在心中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暗暗回道:老子才是你爹，昨晚把你婆婆睡了。

他还不憧男女睡到一起意味着什么？反正睡到一起就能生儿女。

也有小他的娃，不知龙傻儿天生神力，是老虎精投胎，有神灵护佑。仗着有父亲保护，就操着龙傻儿的先人，要日他祖宗，要骑他马马。

龙傻儿自当认了，当次好人，让他骑一回，收买人心。

当小娃玩够了，龙傻儿还用心良苦地问:“小弟弟，要不再骑一次？哥哥身上软得很，舒服着哩。”

小孩父亲听罢，脸一阵红，不好意思低下头，带着他去了。

龙傻儿还是一脸憨笑，站在那里，冲远去的小孩喊道:“小弟弟，下次哥哥还让你骑马马。”

那副十足的傻儿相，背后藏着多少心酸的故事。

此话喊得有老公的山中女人，心中五味杂陈。

不过人们明白，龙傻儿表面认输了，心中却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做个能干的人。

儿小母寡，不受待见，时间一久，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龙母人善，善得如尊活佛。

只要你说日子过得比她穷，保不准她心一软，就把穿着的裤子，都可以脱给你穿。

她总是吩咐儿子，你已经惹过大祸了，现在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只有这样，你才能长大成人，活出人样。

龙母后面没有说的是卧薪尝胆，君子复仇十年不晚的典故。

她常对儿子说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何须多说话。

句子越短越有毒。

龙傻儿含泪点头，把小小的拳头握成了水。

日子像橡皮筋一样，越拉越长。

就这般忍辱负重的生活，练就了龙傻儿的忍劲与狠劲，还有不服输的刁性，给他后来成就一个商界领袖奠定了基础。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忍让中死去。

这话最能形容龙傻儿当年的心情。

话分两说，在那山野荒地出刁民的龙门山脉，他龙傻儿当年就是不忍，也没有反抗的本钱。

有本事搬石头把天砸下来？

他真的做不到，也办不到。

不过，龙傻儿人小鬼大，还是想出人头地，为母亲争口气，让她过上好日子。

他想过很多办法，都不过是梦想。

于是，他想起了那个用一根竹镖射死恶狼的老者。

那人一定是神仙，能呼风唤雨，能主宰天下的一切，而且还想啥有啥。

他肯定比大队长，公社主任牛逼得多。

龙傻儿当时只见过箥箕大的天，能有这些超前思维已经不错了。

于是，他想找那老者，让他传授一些功法给他。

其它什么学不到，就学竹镖，只要穷了，就用那枚竹镖，上山打猎，对付比自己牛叉之人。

龙傻儿还有个更直接更天真的想法，学会竹镖后，只要家中缺肉食，就上山去打野兽，扛回来吃不完，大饱口福。

实在吃不完，就分给寨上的人，让寨上的人都围着他家转。

他还想让老者传授一些点石成金的法术给他，只要家中缺啥，口中念念，自然就有了。

这些奇怪的想法，真的让人不可理解，可在伴着神仙故事成长的他，又是那么真真切切

不过他马上又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点石成金，那是不可能的。

他跟着就想找他学功夫，将来在龙门山脉，来个路见不平一声吼，不出手来也出手，成为比他父亲龙莽子还牛的人物。

这个是可能实现的，到时，在龙门山脉，还有不听他招呼的人。

龙傻儿说干就干，他趁母亲下地出工之际，在灶台上用木炭给母亲写了个到山外表叔家去玩两天的字样。

于是他就怀揣两根烤红薯，独自一人进山去找那位老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