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1.琼浆玉液糯米酒

龙门山脉的人还是知道的，龙母是有抗争的本钱的，而且相当有本钱。

她是全镇唯一上过女子中学的女人。

如今县中学的校长，有几个女教师，是她当年的同学。

城都省那边，她也是有关系的。

还有在京城，也有能帮她说两句话的人。

不过，她把这些关系暂时断了，一个人在人世间饱受煎熬。

她不想找他们，是因为生不逢时，是因为出身不好，是因为她爸是当时的万家团员烤酒作坊的老板，她算剥削阶级的女儿。

在讲阶级斗争的年代，她不应该有个体面的工作，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以在当年一个初中学毕业的人，就算知识分子的岁月，以龙母女子中学毕业的学历，不要说像其它同学当个小学教师，到机关当个文职人员。

至少可以坐在咖啡屋中，品一杯咖啡，听一段音乐。

那种悠闲的舒适人生，龙母还是够格的。

龙母的祖上，的的确确是开作坊的，不过不是靠剥削压榨劳动人民血汗来的，是他们万氏家族，从湖广填川时，就一代又一代的祖先，辛勤劳作积攒下来的。

只不过到了她父亲那代，把生意做大了吧了。

龙母家的作坊，叫万家团圆，一个一听名字，就喜庆的烤酒作坊。

万家团圆烤的酒，品种繁多，但最出名的还是糯米酒，就是传说的琼浆玉液。

在龙门山脉，堪称一绝。

甭管今天那些装大哥的人，喝什么茅？品什么液？嗨什么老窖酒？

那些酒虽然无限荣光，但万家团圆的作坊，那窖中的炉火，是烧了整整四百年的，所以酒味的芬香，是可以飘到月宫的。

如今电视上广告词吹:月儿明，月儿亮，月光照在酒瓶上。什么酒好得没法说，不喝硬是睡不着，酒香飘到月宫里，嫦娥闻到好欢喜。

嫦娥姑娘下凡来，硬要和我喝一台，你一杯，我一杯，喝得脸上红霞飞。

嫦娥逮到不松手，为了永远喝此酒，干脆结婚不要走。

山里人真不信那些酒，认为是猫尿。

因为他们就见过簸箕那么大的天，不知道这是好酒，更没喝过。

但这些酒在他们的认知里，比起万家团圆的琼浆玉液——糯米酒，简直就是小弟弟呢。

有些时候，连给糯米酒提鞋都不配。

这真不是吹牛。

这么说吧，在龙门山脉，周遭百里十八镇三十六乡七十二个家族，凡是有房冒烟的人家，每到过年逢节，都会到万家团圆作坊来，灌一壶琼浆玉液——糯米老酒。

才能标志着日子过得滋润无比，家财长长久久，家族兴旺发达……

喝不上琼浆玉液——糯米酒的家庭，就是穿上长衫，也没脸在路上走。

甚至连棵歪脖子树，都不给他们上吊的机会。

那种无与伦比的奢侈，是只能会意不可言传的贵族风格。

只是后来，时代变迁，万家团圆烤酒作坊，成了时代的牺牲品，让当地贫协组织没收了。

龙傻儿的外爷，万家团圆烤酒作坊的万老板，站在已经不是自家产业的空场上，泪如泉涌，向天大喊三声，觉得无脸再见九泉之下的先人，跳了河，了却了无奈而又冲动的生命。

万老板死了，没了斗争对象，阶级斗争怎么搞下去？

龙傻儿的外婆，自然当选上了地主婆，也成了贫农们批斗的对象，在山边搭了个茅屋，聊以为生。

万家团圆作坊就这样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县酒厂的生产基地，与龙母的万氏家族半文钱关系都没有。

而与龙母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却比龙母过得好。

因万老板悟懂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奥妙，早让孩子们都走出了龙门山脉，去城都省读书求学。

他们小有成就后，就在大都市谋求发展。估计当时也想把万家团圆作坊的系列产品，搬到城都省的。

后来，看到家庭遭遇巨变，有的去了台湾，有的去了米国，还有的去了东南亚。

就是没出国的哥哥姐姐，也是各上九州，从此杳无音信。

还有一件龙母没有跟哥哥姐姐们去城都省的深层原因，是她在青春冲动岁月，犯了事儿。

龙母有两个要好的女同学，说是地下党，因组织被破坏，遭到通缉，让她藏在家中。

当时的警察要抓他们，只因万家团圆的万老板，在那时的龙门山脉，也算说得起话的人，所以，警察没动她。

后来，万老板通过关系，外加三缸百年糯米老酒，三万块现大洋，买下命儿。

再后来，龙母半夜让家中的长工，护送两名地下党同学，到城都省去闹革命了。

再后来，听说去了京城，没了消息。

就是这个闪光点，龙母在评判成份时，没被扣上剥削阶级的帽子。

万幸也万不幸。

龙母还有一个留在龙门山脉的原因，就是母亲还在，要尽孝。

龙母的母亲是他父亲的小老婆。

龙母的父亲万老板牛掰得不行，一共结了四个老婆，而且每个老婆都有孩子，共有三男六女，实足的加强班老班长。

可能是他万家团圆糯米酒，有不倒翁的功效吧，才让万老板如此威风……

龙母的母亲本也是贫家小户的女儿，能给万老板当小老婆，算是草窝中飞出了金凤凰。

起码龙傻儿的外婆是这么想的。

所以，龙母在家庭出现问题时，没去城都省求助哥哥姐姐。

龙母又因为各种原因，学业完成后，没有得到安排工作。

是她送走的地下党同学，没回来给她作证，她对组织有功。

哎，人家早当官了，谁还记得救命之恩？

其它得到安置的同学倒也说了句真话。

龙母只得回到家中务农，陪伴母亲度日。

父母在，不远游，远游必有因。

龙母还真读懂了老祖宗语录。

后来龙母到了出嫁岁月，时局变得无法理解，找了几户工人家庭的后生，皆因被嫌弃没有说话权，嫁不出去。

万般无奈，龙傻儿的外婆，才将女儿处理给那个一穷二白的龙莽子做老婆的，过的都是吃糠喝粥的日子。

但龙母是个乐天派，没被苦日子吓住，而是面对困难，迎头而上。

她偷偷将祖上做糯米酒的秘诀，一一默记下来。

到底是受过教育的人，祖上的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

龙母就凭着祖传蒸糯米酒的手艺，在龙门山寨，日子过得也还不算差。

不管是龙家庄园，还是万家团圆公社，甚至龙门山脉的家家户户，只要一有红白喜事，就特意请龙母，去他们家，蒸几天糯米酒，过后封个红包，以示红喜。

要是在平时，没人请蒸糯米酒，龙母就在家，偷偷蒸点捞糟，隔三差五的拿到街上，去卖给乡党，换几个小钱，贴补家用。

比那些靠鸡屁股银行养家的人儿，钱来得相对容易些。

后来，龙傻儿稍稍懂事，又在寨子上到处招摇撞骗，惹事生非，总得有个事儿他干。

于是，龙母就将卖糯米酒的活儿，就传给了儿子。

让他小小的年纪，学会揣摸人心的生存法则，担起养家的重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