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心情起伏，虽然很不想承认苏白说的话，但又不得不接受。
其实，第一个说这些话的人，并非是苏白，而是他的糟糠之妻，马秀英。
马皇后曾不止一次劝过，说他对于下属过于严苛了，严于律己是好事，但严以待人绝对不是。
此刻再听苏白提及起来，让朱元璋内心莫名有些复杂。
另一边的朱棣，却是提出了不同看法：
“苏先生，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
“陛下严惩的人，都是大奸大恶之人，难道对他们还要有仁慈之心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
朱棣对朱元璋的很多观点不能苟同，但是对待贪官酷吏的看法，却是出奇的一致。
该杀就杀，绝不姑息！
要的就是杀一儆百的效果！
“大奸大恶的该杀，但剩下的那些人，也都非死不可吗？”
“对啊！贪污就是错，贪污就该死，一视同仁，这有啥毛病吗？”
面对朱棣的死较真儿，苏白倒也不生气，笑呵呵的说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一听又要讲故事，朱棣很快来了兴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苏白。
“你是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状元，但因你在朝中没有人脉，没有人推举你，你只能从一个芝麻小官开始干起。”
“朝廷每年的俸禄，折算下来不到二十两，养活全家老小都很困难。”
“你的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甚至你的官服都已经洗到褪色，但你还是坚持了下来，你没有去同流合污。”
“你还想做一个兼济天下的君子，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为了最初的信念，读书的初衷，你发誓要当一个清廉的好官。”
“可是，就在这一年，你的娘亲一病不起，只在朝夕之间。”
“郎中高额的出诊费，药材的庞大开销，让你平生第一次被压弯了腰。”
“你放下了尊严和风骨，冒倾盆下雨跪在医馆外，求人能救救你娘的命。”
“好消息是，你为官的名声很好，医馆的主人答应了，并且全权接手，分文不取。”
“就这样，你娘又坚持了一年，可惜世事难料，娘还是走了。”
“医馆的主人又资助了你娘的丧葬费。”
“你记下了这份大恩大德，打算用往后余生来报答。”
“直到有一天，那个曾经救了你娘命的人，那个出资安葬了你娘的人，因儿子犯了事，跪倒在你脚下，让你看在昔日的情谊上，高抬贵手。”
“你痛心疾首，你没办法拒绝！”
“你纵身跳进了那个浑浊的‘染缸’！”
“后来，你被同僚诬陷举报，直接惊动了皇帝！”
“你没有贪过一文钱，但却被判满门抄斩，就连你的妻儿都没能逃过一劫！”
“行刑的那天，曾经拥戴过你的百姓，叫骂着将臭鸡蛋烂菜叶，砸在你们全家人的身上......”
苏白讲到这里，目光射去，反唇相讥：
“至此，你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大孝子，还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故事结束，落针可闻。
朱棣默默地垂下头，彻底沉默了。
另一边的朱元璋也是心头大震，扶墙的右手此时隐隐发颤。
朱元璋昂起头，长吁一口浊气，喃喃念叨着：
“咱.....错了吗......咱就只是想......多杀两个贪官，为民除害......”
沉默良久。
朱棣先缓过神来，匆匆起身作揖：
“多谢苏先生提点，是我太肤浅狭隘了！”
苏白笑着摆了摆手，也没有继续刁难他：
“这不怪你，也不怪老朱。”
“你们都是经历过元末动荡的人，你们打过天下，看尽了世间疾苦，最痛恨那些草菅人命，敲骨吸髓的狗官，对其深恶痛绝，乃是人之常情。”
“从道义来讲，贪一两也是贪，经受惩戒，天经地义。”
“但是，你们不该去约束人性，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没有之一！”
苏白莞尔：
“这就像是一个饿了几天的流民，你在他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但却不让他吃，你认为，他能听你的吗？”
“此事无关对错，只是现实如此......”
朱棣深呼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心情无比的沉重。
苏白翻了个身，单掌托起脑袋，朝朱棣的方向努努嘴：
“别光鸭子听雷，你来总结一下。”
一听这话，朱棣真想给苏白跪下了。
自己刚被抓回去毒打臭骂了一顿，这时候您还让我总结，这不是在搞我吗？
纠结了半天，朱棣还是苦着脸上前，声细如蚊：
“朝廷官员的贪污与否，跟酷刑没有直接关系，跟品性有直接关联。”
“奸险小人，总会铤而走险，再重的刑罚也挡不住，而兼济天下的好人，却也有可能被逼上绝路。”
“所以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该一棒子全都打死。”
“陛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没有考虑到，可以拒绝诱惑的人并不多，圣人或许存在，但圣人......”
“治不了天下！”
听闻此言，苏白欣慰的笑了。
“孺子可教也！”
“老朱要求自己当圣人，那是因为天下是朱家的，他应该且必须这么做。”
“可是，老朱拿要求自己的方式，反过来去要求所有人，这就是大错特错！”
“其实咱们都是普通人，并非大善，更非大恶，一辈子没有太大的理想和抱负。”
“只要生活别太差，爹娘妻儿不受苦，便能本本分分，兢兢业业，过完一生。”
“但是以圣人的标准去要求他们，那他们就会彻底堕入深渊！”
朱棣闻言深以为然，终于是豁然开朗。
“那......苏先生您呢？”
“我？”
苏白指了指自己，摇头失笑道：
“我连普通人都算不上，岂敢碰瓷圣人？所以朱家的狗粮，我根本吃不了。”
正在偷听的朱元璋百感交集，惆怅万千。
此刻，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
刺耳的嘲讽，连朱棣都听明白了，更何况是朱元璋自己。
“妹子说得没错，苏白说得更没错。”
“是咱.....错了！”
“还错的很彻底！”
“咱受教了......”
朱元璋面对着墙壁，苦笑着自言自语：
“好一个圣人不能治天下！”
“跟着苏白好好学吧，你这个臭小子，埋汰起你老子来，从来都是一套一套的！”
然而，就在朱元璋正要动身回宫的时候，从隔壁传来的说话声，让他瞬间立在了原地。
“其实这些也都还好，谁让老朱自己也是天天吃糠咽菜，从没有享受过一天。”
“东家都是如此，伙计也没啥挑的，可老朱这个东家，错就错在，他给了儿子们至高无上的待遇！”
“如此一来，伙计们心里还能平衡了吗？以后还能给东家好好干活了吗？”
“你细品品，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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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作者菌，真的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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