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乌云聚拢在东宫上空，气压很低。
公孙贺提着宽大的裙摆，踏着雪花，急促的来到长乐宫正殿。
刘据还在和几名儒生探讨《公羊》《孔子》《孟子》的治国和仁政之道。
听闻公孙贺来了东宫，他便笑呵呵的让这些儒生离去。
“舅舅，何时如此焦急？”
刘据笑容满面，亲自给公孙贺斟茶。
自卫青、霍去病先后死去，刘据在朝堂最大的倚靠只有公孙贺了，所以对这名舅舅，公孙贺十分敬重。
公孙贺面色凝重，道：“天破了，我喝不下茶水。”
刘据一愣，斟茶的手悬在半空，不解的道：“什么意思？什么天破了？”
公孙贺咬着牙，道：“进儿杀人了。”
刘据再次呆怔，道：“杀人便杀人了，何以天就破了？”
刘据强忍着心中的惊恐。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儿子，居然会暴起杀人？
不过他是皇太孙，天下何等贼子不可杀？
对这个儿子，刘据是十分袒护的。
公孙贺摇头道：“你知道他杀了谁？阳陵县守陵都尉朱安世。”
“你或许不知此人是谁，但此人在阳陵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当地百姓、官僚都十分推崇他。”
“他在阳陵百姓心中地位很高，非但如此，还和阳陵许多大儒交情都极好。”
随着公孙贺深入的介绍，刘据面色也渐渐开始凝重起来。
这确实是一件天大的事。
若是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是一名市井小民，东宫都可以将事情压下去，该赔偿赔偿，该安抚安抚。
可是朱安世不同，他的死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朝堂的人不可能不利用这次机会攻击东宫。
刘进代表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他更代表了整个东宫！
他犯下的错，就是东宫犯下的错！
最为关键的，随着事件的发酵，汉武帝都未必能将舆论压下去，那个时候汉武帝还会袒护刘进？
公孙贺说天塌了，这话丝毫不假。
刘据心下一颤，道：“进儿，进儿为什么杀人？”
他心里还有一丝希望，只要刘进杀人的理由站住脚，接下来就是利用朝堂的关系扯皮推诿，随着时间的推移，等舆论降下去，此事也可不了了之。
公孙贺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因为他遇到了刺杀，是朱安世的幕僚。”
“他甚至都没让廷尉去查，就擅自调建章营骑去将朱府的一百多口人全部屠了。”
天呐！
刘据身躯摇晃眼前一黑，差点瘫了下去。
“就，就这样……他，他就暴起去杀人了？这孩子，怎么，怎么……”
刘据痛心疾首，脸色惨白如纸，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破灭。
这个杀人理由，站不住脚，一点都站不住脚！
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怀疑，就去杀人，这不是弑杀是什么？
怎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刘据捶胸顿足，说到底这个儿子还是少年心性，太冲动了，太冲动了呀！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刘进暴起杀人的真正原因。
公孙贺搀住刘据，道：“殿下，不要慌张，老夫不会不管不顾的。”
“你放心，此事老夫一定会调动所有力量斡旋。”
“老夫敢保证，皇孙殿下不会出事，只是……”
他欲言又止。
刘据拉住公孙贺，道：“只是什么？”
公孙贺叹口气，道：“只是皇孙殿下先前做的一切，在陛下心中的一切好印象，都会因为这次杀戮而烟消云散。”
“换言之……他会……应当会失宠。”
刘据呆怔了许久，这才喃喃道：“主要活着就好，不要受委屈就好，他是我儿子，我不要他有什么作为，只要平平安安不被欺负，比什么都好。”
“劳烦舅舅了。”
刘据起身，深深给公孙贺行礼。
公孙贺有些慌乱，看到堂堂太子殿下为了自己儿子居然如此低三下四，心下很不是滋味。
“殿下，我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不要如此。”
“老夫永远都是站在你们这一边，永远都是的！”
公孙贺这话说的十分坚决，其实这件事他插手了，只会让汉武帝更加厌恶他。
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就不会犯错。
可他并没有如此。
当初他对刘进说过，我们公孙家，永远都是你的助力。
这句话，是他对自己后辈的承诺，他从没有失信。
“好了，老夫不便于在东宫多待，老夫去准备准备。”
“好！”
刘据恭送公孙贺离去。
望着公孙贺的背影，刘据抿着嘴，目光渐渐坚定。
许久之后，他找到史皇妃，道：“我去一趟未央宫。”
史皇妃一惊。
刘据已经许久没去主动求见过汉武帝了，为什么忽然要去未央宫？
“殿下，出什么事了？”
刘据咬着牙，目光有些红润：“进儿出事了，我这个做爹的，要去救他！”
“什么？”
史皇妃眼前一黑，眼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
“怎么，怎么了啊？”
刘据随口解释了一会儿，便背着手，目光决然的朝未央宫走去！
……
到正午时分，刘进已经抵达长乐宫。
“娘。”
“爹呢？”
“您怎么了？”
史皇妃木讷的看着刘进，旋即泪如雨落，默然啜泣。
刘进吓坏了，急忙揽住史皇妃：“娘，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吗？孩儿给您教训教训他！”
史皇妃抬眸看着刘进，哽咽道：“不怪你，都不怪你，你年轻，快意恩仇。”
“儿，下次一定不要这么冲动了。”
刘进一愣，呆怔的看着史皇妃，道：“娘，您都知道了？我爹呢？”
史皇妃擦拭着眼泪，道：“你爹，你爹去未央宫外跪着了，一大早就过去了……”
“他要给你求情……”
刘进心里一抽。
这个不靠谱的老爹，还有这个慈祥的老娘。
他们没有责怪过自己一句，不管自己犯了什么错，他们都如此溺爱。
老爹的性子倔，从不服软汉武帝，可这一次，居然为了自己，主动去未央宫外跪下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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