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
应天府一座并不出名的小寺庙，大小和尚加起来，也就十几人。
不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这座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庙中，却隐居着一位高人。
“老和尚，你都走了两个来回了，快点下来陪我说说话。”
后院中，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打破了宁静。
只见一张躺椅上，朱棣正拿着茶杯，怡然自得的摇晃着。
比在皇宫中，显得自在随意了许多。
在他不远处，一个和尚正立在绳索上，一边看书，一边行走，目光根本没有在意脚下。
随着他一步步走出，绳索不停上下晃动，和尚的衣角也被风吹的飒飒作响。
看上去，似乎随时都会跌落一般。
即便如此，和尚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感觉。
要知道，那绳索距离地面，估摸着有十几米高。
一旦坠下，不死也会重伤。
由此可见，这和尚的心性确实非同一般。
“你的心不静！”
听到朱棣的话后，和尚转头瞥了一眼，摇头回了一句。
在走到头后，并未继续行走，而是下了绳索。
不一会，便坐到了朱棣对面。
“我既不是和尚，也不是死人，心当然不会静下。”
朱棣眯着眼，拿起黑子，随手放在了棋盘上。
言语颇有抬杠的意思。
和尚状若未闻，取了枚白子，也随手落下。
见他不语，朱棣也不在意，眼皮微垂，自顾说道：“老和尚，我家老四出关了。”
“听他说，修成了‘金丹’，我这心里啊，高兴的一宿没有睡好。”
这番话听着平平淡淡，却遮掩不住满满的炫耀。
那骄傲、自豪的语气，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来，就差写在脸上了。
这一刻的朱棣，就像一个普通的老父亲，为自家孩子出息了而自豪，还专门找人炫耀一番。
“金丹！！”
和尚拿着棋子的手一抖，惊讶的看向朱棣，再也无法保持淡定的表情。
见他这样，朱棣嘴角微翘，露出笑意，似乎专门等着这一幕似的。
“不错，老四是如此说的！”
点点头，朱棣再次落下一子，然后淡定的喝了口茶，目光斜视和尚。
“一粒金丹吞入腹，从此我命由我不由天！”
沉默数息，老和尚忍不住感慨，心境有些乱了，手中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秦王不愧是天人下凡，短短24年就修成了金丹，我辈不可及也！”
言语中，老和尚对老朱家的事情似十分了解。
而且，似乎真的有些道行，不是那种只会坑蒙拐骗的‘假’和尚。
这一点，从朱棣和他状若平等、如同知己好友一般的相处中，也能体现出来。
不是高人，朱棣绝不会如此。
“是啊，一晃24年了，你说，老四当年若是早出生几年，我又何须谋反！？”
“我爹要是见了他，估计得立马让他继承皇位，哪还有我那大侄子什么事！”
朱棣摇了摇头，老和尚的话，让他不自觉的想起了一些往事。
要是自家老四当皇上，他这个当爹的肯定支持。
但换成侄子，那就不一定了，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更何况，这侄子还一心想要囚禁自己，这更给了朱棣谋反的借口。
“世间万物，皆有其定数，一切皆在命理之中。”
老和尚回神，重新恢复了淡然，轻笑道：“若是真如你所说，只怕你我今日，也不会有缘坐在这里说话了。”
从失神到平静，仅仅片刻功夫。
老和尚数十年如一日苦修，养性的功夫确实练到了家，这份心境非常了得。
“呵呵，你这老和尚……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什么话都让你一人说了。”
朱棣失笑，“我可记得，当年是你这和尚一直蹿唆我谋反的。”
这番话，显然是对老和尚第一句话的反驳。
不过，老和尚也不甘示弱，“以你的性格，就算没有我，最终依然会谋反。”
说到底，他也只是顺势而为，并非逆天而行。
正如他所说的，一切皆有定数。
蹿唆朱棣谋反，也并非为了权力、财富等外物。
只是心中有感而发，便随着感觉去做了。
“嗯，这倒也是！”
对这一点，朱棣大方承认了下来，没有虚伪的死不承认。
当年建文帝在齐泰、黄子澄的建议下削藩，有着几位藩王的前车之鉴，他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即便没有老和尚怂恿，最终也会选择放手一搏。
而老和尚，正是传闻中的黑衣僧人姚广孝，也被人称为‘黑衣宰相’。
算是朱棣唯一的知己、好友。
在他面前，朱棣什么话都可以说，也能安心入睡，这份信任非常难得。
……
“你想让秦王继位！”
沉默了数息，老和尚落子，同时轻声开口，对朱棣的来意洞熟于心。
“有此意！”
朱棣看着棋盘，摇了摇头，“这件事暂且还不好说，主要是老四的想法我还不清楚。”
“其实这些年，老大做的我很满意，我那大孙子也不错。”
“只是老大性格太过和善仁厚，我怕他压不住老二、老三。”
这就是朱棣头疼的地方，要是没得选，反而更简单一些。
顿了下，他感慨道：“但老四不一样，他和我们所有人都不同，力量、智慧、眼光，都远远超过。”
“他若继位，老大会得到重用，老二也不敢轻举妄动，老三更会马首是瞻。”
“有他在一天，大明江山就会永固。”
在老和尚面前，朱棣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痛痛快快倾吐着自己的烦心事。
说完之后，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看来你已经有所决断！”
老和尚笑笑，接着落子，朱棣没有回答，但老和尚已经知道了答案。
两人都不再开口，认真盯着棋盘。
小院，清风，石桌，两个老人下棋的画面，似乎定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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